苏越的电话来得很快，打来，摁掉，再打来，再摁掉，还打来，还摁掉。

她知道现在自己的情绪不好，怕说太多会忍不住哭出来，向别人倾诉吐苦水什么的，除了徒增笑料，满足别人一番八卦，没什么好的。

何必多嘴到处说自己的窘境呢。

她一直都这么觉得。

为了避免他再这么打下去，李亦乐还是给他发去了一条信息：【答辩完好累，我现在准备睡一觉啦。】

言下之意就是别再打来打扰她了。

苏越：【有事要跟我说啊。。。】

说了然后呢，你能借我十万八万吗？

她自嘲地笑笑，然后发过去一个欢快的表情包，以表自己没事。

李亦乐：【不是什么大事啦，我真要睡了，勿扰。。。】

隔着冷冰冰的屏幕，那字里行间的活泼语气可以作伪，苏越无法准确判断她是真没事还是假没事。

再一次，难得又憋屈一回。

这种被她排除在外，无法参与她的喜怒哀乐，是作为一个合格男朋友的失误。

苏越绵言细语：【傻猪猪，那你好好休息，遇事别想不开。】

苏越声情并茂：【马克思说：生活就像海洋,只有意志坚强的人,才能到达彼岸。】

苏越铿锵有力：【保尔.柯察金写到：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为人卑劣、生活庸俗而愧疚。这样，在临终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已把自己整个的生命和全部的精力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奋斗。】

苏越掷地有声：【鲁迅有云：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苏越粤语情感频道：【苏越有话：唔好唔开心啦，天跌落来仲有我撑住，究竟在烦乜嘢，真系很难顶你哦，咩都冇讲，估来估去，就系估唔中你哋小心思，憨居居成碌葛咁。】

听到最后，李亦乐终究忍不住笑出来，虽然他不知道她因什么不开心，或许会觉得她很无厘头吧，但察觉到了她低落的情绪，在那边乱猜毫无头绪，只能牵扯来这些大道理来安慰人的样子。

不知为什么，就觉得他莫名的笨拙，却又带着几分可爱。

李亦乐心想，如果真的作为一个合格的男朋友来评判，他在她心里能得一个高分。

他就跟个炽热的小太阳一样，永远发光，永远发亮，一切阴霾都不会落在他的身上。

好羡慕啊。

好羡慕他顺风顺水的人生，他应该没有什么烦恼吧，就算有，他那优渥的家境，大部分问题都能靠钱解决。

不像她，捉襟见肘，如果她有很多很多钱就好了。

阿公遇车祸这件事就能得到顶级治疗，少受些罪。

想到没钱这件事，李亦乐的思绪又飘得很远很远，想起从小到大，因为没钱是真的很惨啊——

读不起的书、买不起的零食、看不起的病、吃不饱的肚子、点不起的灯、走不完的路、干不完的活、挨不完的打骂、满是补丁的衣服……

一桩一件，皆是因为没钱而受的苦。

李亦乐再次想到：【如果我有很多很多钱就好了。】

有很多钱的话，应该幸福会多一点，面对人时她就不用那么自卑且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了吧。

她又想到小时候爸爸骑摩托车也是出车祸撞死了，听大人们说那血流得都能成河，即使那时不知事，但是「车祸」这两个字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难道这一次她又要经历生离死别吗？

这一次……

这一次……

【这一次阿公肯定能大步槛过，化险为夷！】李亦乐在心里暗暗祈祷：【神啊，我愿以往后的好运作为赌注，换阿公这次平安。】

如果真有神聆听的话。

心乱如麻。

李亦乐又想到该去哪里筹医药费，若是问苏越，他会借吗？兼职的话赚得不多，而且阿公并没有买什么保险，印象中进医院都是得了大病，钱放进去花得跟烧枯茅草一样快。

她甚至想象因为没钱支付，阿公病痛不能自抑，如受摧心剖肝之痛，被医院丢出来，拖着残躯孤零零地回老屋等死。

想象她为筹集医药费，不得不挨家挨户求人借钱，连拿碗出街乞讨都想到了，但还是筹不够钱啊，她只能铤而走险，入室抢劫，干净偷蒙拐骗丧心病狂之事，最后结局是不得善终，余生扶着铁窗两行泪度过。

而更让人伤心的是，她做了这么多，最后阿公还是一命呜呼了。

为此，她黑化了，变成愤世嫉俗之人，毁天灭地，破坏社会的安定，最后被一枪毙之。

这，就是她悲惨的一生。

在她的想象中，她不得善终，死后还下十八层地狱。

惨，太惨了，简直是惨绝人寰。

这样想着想着，泪水跟喷泉一样涌出，打湿了枕头。

可是又怕宿舍里姜盼有所察觉，不得不压制声音，哭得无声无息。

【连哭都找不到地方，太惨了。】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惨的人。

“Romeo, take me somewhere we can be alone……”堂哥李富荣的电话打过来。

李亦乐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心怦怦地剧烈地跳动，既紧张又害怕，这种感觉好比等待死神宣判，犹豫着，最后还是按下听键，声音满是惶恐：“喂……”

“招娣，你身上还有多少钱，现在阿公在医院的抢救室，要交五千，后续不知道还要花多少，你能凑出多少？”李富荣问出这话，也觉得羞愧。

毕竟她还在读书，哪里有什么钱，这实在是没办法了，有多少凑多少吧。

“应该还能凑出两三千的，我等下转给你。”李亦乐忐忑着问道，“阿公没什么大事的吧。”

电话那边迟疑了一会儿，声音低沉：“我也不知道。”

“应该会好的吧，现在医术那么发达，肯定能治好的吧。”李亦乐追问着，执拗地想要听到好消息，“会好的吧？”

好像不问到一个「好」字她就会一直追问下去，没完没了，直到能听到所想要听到的。

大家都希望结局是好的，起码医生还没宣判死局不是吗。

李富荣这次没再犹豫，肯定地说道：“嗯，会好的。”

这样想着心里会好受些。

放下电话，李亦乐将所有的钱都转过去了。

她又想起了苏越。

在问不问他借钱之间，心里的两个小人又斗争起来——

小人1号：【不要了吧，本来欠他的就够多了，人家还刚帮自己通过答辩，不能像个撕不掉的牛皮癣广告一样赖着人家。】

小人2号：【可是不问他，一时间你去哪里筹到那么多钱，真去偷去抢吗？小心牢底坐穿。】

小人1号：【本来就感觉低他一等了，再问人家借钱，感觉在他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小人2号：【还是问问吧，问问又不会掉一块肉，他不愿意就算了，在阿公的生死面前，你那可怜的自尊心算什么。】

小人1号：【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这开了头，我怕以后有事没事都忍不住去麻烦人家……】

小人2号：【哎呀，怕什么，人家要是不愿意，自己有嘴拒绝，他那么有钱，应该愿意借给你的，而且他刚才不是说了吗，天跌落来仲有我撑住，问他！】

小人1号：【他有钱也是他的事，人家万一是说说而已，真当真尴尬的只会是自己。】

小人2号：【反正我说什么你都反驳，那就这样，让阿公等死吧。】

小人1号：【那我……问问？他不愿意就算了。】

小人2号：【问问问，纠结来纠结去，真是烦死人了。】

李亦乐打开和苏越的微信对话框，打了一段话，觉得不好，删掉；又打了一行字，语气太生硬了，又删掉；再打一行字，太直白了，应该委婉迂回点，再删掉。

删删减减，硬是没拼凑出自己想要的话。

后面去网上搜索了一番，看有没有想要的开场白能用上。

李亦乐有些泄气，又有点想退缩了，突然苏越一个黑人问号脸表情包发过来。

苏越问：【你这正在输入要输入多久？我等得蚊都训咗，条颈长过长颈鹿。。。】

这人能不能好好说普通话，她粤语会听是会听，但是说的是一塌糊涂。

苏越：【我记得某人刚刚说要睡觉，被我抓到了吧，别睡了，起来嗨，聊天聊起来！】

她先发过去一个小人大哭平躺的表情包，流泪淌下成河。

李亦乐：【我有一个难言的请求……】

苏越：【看得出是很难言。。。】

李亦乐：【…我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苏越：【出钱还是出力？】

一语中的，这世间无非也是这两种能拜托别人的事。

李亦乐：【出钱。】

苏越：【多少？】

这是肯借还是不肯借？

李亦乐忐忑着发出一个数字：【一万？】

然后下一秒，李亦乐就看到对方转账￥10000.00过来的消息。

这么快的吗？

都不用想一想问一问的吗？

怎么他转一万跟转一元一样随便？

这就是有钱人的做法吗？视钱不是钱。

她不懂，有钱人的世界她真不懂。

苏越：【够不够？】

若说不够还愿意再借？

李亦乐赶紧发过去：【够了够了。】

【谢谢大佬】.JPG

苏越：【所以刚才你就是因为这事难过？要钱干什么？】

所以现在才想起来问一问。

她不懂他的脑回路。

不过还是如实回答：【我阿公出了车祸，现在在医院等着用钱。】

好像说出来好受了一点。

苏越安慰：【别想太多，你阿公肯定会吉人天相的。】

李亦乐：【如你吉言】

苏越：【晚上一起吃饭吗？】

李亦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