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舒回到家,张姨帮她把今晚收到的礼物放进储藏室,分门别类。
这个屋子里摆满了各种橱柜,专门用来放置池舒的礼物,其中姜附子和夏逸送的东西单占一柜。
池舒拿出叶幸的礼物,坐在柔韧的羊绒地毯上,打开包装,依次把十二个黏土小人摆成一排。
她随手抓了一个,上好发条,绿色圣诞树形状,两只眼睛圆滚滚黑色扁豆似的的小人就磨磨蹭蹭地旋转起来,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来取悦它的主人。
池舒笑了一下。
她往前俯下身体,又拿起一个圣诞麋鹿。暖黄色的灯光照亮麋鹿身体上的花纹,六瓣雪花,每一朵都不一样,仔细端详,似乎还能看到麋鹿肚皮上面极为轻浅的指纹印迹。
这是叶幸一下一下捏出来的。
池舒摸了摸那个小小的指纹印,冰凉的黏土奇妙地温暖了她的手指,仿佛穿越时间空间,她摸到的是叶幸在灯下按下的指尖。
池舒把这套礼物看过一遍,莫名给所有的玩具全上了发条,十来个黏土小人在房间里乱七八糟地走起来,有的往前,有的往后,有的原地转圈,有的绕着她打转。
屋外池妈经过,听到池舒在屋子里笑得合不拢嘴,忍不住把耳朵贴在门上,一脸疑惑,不知道她在笑些什么。
不是每年都会收很多礼物吗?
怎么今年的就特别香?
池妈搞不懂。
又听了半分钟,才摇摇头,继续回房间敷面膜去了。
与此同时,叶幸也已经拆开了池舒的礼物。
只不过他这里没有昂贵的地毯,没有高大的壁橱,他把棕灰色的巧克力小屋放在床边的书桌上,和那枚地位稳固的纸飞机同排,垂眸仔细地端视着这件精致的工艺品。
棕色的房顶铺满雪白的糖霜,点燃的壁炉冒着赤色的火焰,小屋外有一棵高大的圣诞树,挂满了礼物和彩带,而地面洒满了五颜六色的糖果。一个穿着黑色棉袄,带着深蓝色围巾的小男孩依偎在树边,糖果塞了满兜。
这是他。
叶幸一眼就看出来了,相似的穿着,相似的五官,池舒把小屋送给他,也把这些糖果送给小屋旁边不知道甜是什么滋味的他。
哪怕只是一个没有思想的叶幸小人,池舒也不要他吃到的只有苦。
手机“咚咚”响了两声。
叶幸解锁,看见池舒发的消息。
“礼物我拆开了,每一个都好可爱。”
池舒等待着。
很快感受到手心里的手机一阵震动,她低下头,看见叶幸回话。
“你满意就好,圣诞小屋很好,我很喜欢。”
池舒捧着手机,放下,又拿起来,再放下,再拿起来,她既为叶幸的喜欢而感到兴奋,又反复思考他到底有没有发现自己的小心思。那个小人她是按照一比一的比例仿的叶幸,只不过换成卡通形象,设计了不会在他脸上出现的夸张的大笑表情。
她已经走回卧室,一路上都盯着手机,可屏幕上还是没有再出现红点。
池舒难免有些期待落空后的失望。
屋内没有铺地暖,整个小区冬天仅靠房间里那一片小小的暖气片,抵抗力差的哪怕缩在房间里也是棉袄马甲不离身。叶幸倒还好,他一向抗冻,只穿了一件过时很久的厚毛衣。他知道手机那端的池舒在想什么,大概率是等他的回话,盼望着他提出疑问,然后她给他讲解自己的巧思,送出自己的祝福。
叶幸却合上了手机。
没有犹豫,没有仓促,祝福他已经收到,辗转反侧是他送给池舒的小小回礼。
那么一点的喜欢远远不够,不够填满他的身体,不够弥补他的灵魂,他要池舒吃早餐时想起他,做功课时想起他,采风的路上想起他,看见路边的花花草草也要想起他。
他要浓烈扑鼻的爱意,要心意相通的情谊,要池舒突破她的含蓄,主动地,热烈地,心甘情愿地向他走来。
次日,池舒下楼吃早餐。
最近天气冷,池妈让她吃了饭再走,张姨每天换着花样准备汤粥和早点,花卷、油条、包子、锅贴,豆浆、牛奶、米糊、热粥,各种口味应有尽有。
池舒低头喝粥,脸上晕着淡淡的黑眼圈。
“我感觉自己最近都吃胖了。”
张姨笑眯眯说:“胖点儿好,胖点儿有福气。”
“对,冬天就是长肉的时候。”池爸乐着,又给池妈加了一个包子,“你也多吃点儿,听说今天要下雪呢。”
……
池舒坐到课桌前,分针刚刚走过二十。
教室里的人已经开始背书,《逍遥游》《滕王阁序》《阿房宫赋》像3D立体音效从池舒的四面八方传来,池舒被动地和班里人一起卷生卷死。
等到她把最难的几篇古文过了个遍,上课铃刚好响起。
这节是英语早读,李鹤如抱着资料坐上讲台看纪律,大家开始疯狂背英语作文。他们亲爱的涵姐前不久荣升高二年级英语教研组组长,整理了一大批经典范文,今天就是抽查的日子。
池舒过完一遍,就开始背打过星的那部分,渴了就喝水,累了就缓缓。这些她之前背过两次,复习起来总体还算轻松,差不多半个小时,就都记住了。
停下来休息的间隙,池舒注意到叶幸开始做题。
他似乎早就记住了,基本上没怎么出声,池舒没背多久,就看见他手里的卷子越写越满,马上就要换下一张。
池舒换成单词本,刚记完一页单词,就听见教室里有人在喊:“下雪了!”
很多人跑过来,推开教室里的窗户,扒在窗台那里往外望,池舒离得近,听到从各个层楼响起的此起彼伏的叫嚷声。
“真的下雪了!”
“好漂亮。”
“这可是今年的初雪啊。”
……
池舒的位置挨着走廊,她的视线被众人挡住,只有踮起脚才堪堪看到一点雪星子。她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外面的雪花。
几个男生却从旁边经过,不小心怼了她一下,池舒没站稳,猛地就往前面倒。
她本以为得磕到桌椅,冬天穿得厚,或许不会痛太久。但还没倒在地上,就被叶幸的手掐住了腰,像抱小孩子那样面对面抱住了。
叶幸的头靠在她的身前,他静静地坐着,波澜不惊,很快就把池舒放开,没让大家伙看到。
池舒尴尬地笑了一声,心脏怦怦乱跳。
天知道她刚刚根本不敢低头,叶幸把她圈在臂弯里,整张脸贴在她的肚子上,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哪怕隔着厚厚几层衣服,她都感觉被他烫到。
大概过了有十分钟,不知道哪间教室有人喊了声“郭主任来了”,窗边乱糟糟的人群安静下来,池舒的心也终于平静了下来。
早读结束,许多人冲出去买饭。
池舒站起来给叶幸让路。
两人擦肩而过,叶幸走了两步却回头,“你不去吃饭吗?”
“我在家吃过了。”
池舒脸上的黑眼圈似乎淡了一些,但还没完全消去,像被稀墨水沾湿的雪白宣纸,只不过她的笑容削减了憔悴的气色,不见可怜唯余可爱。
叶幸似乎停顿下来。
池舒摆摆手,笑着说:“你快去吧,晚了排不上队了。”
叶幸“嗯”了一声,消失在人流里。
教室里不剩下几个人。
池舒站在墙边,双臂刚好伏上窗台,清冷冰凉的雪花从四面八方飘过来,纷纷扰扰,又被空气中夹杂着的寒风吹得七零八落。
这会儿雪势还小,细细碎碎像阳光下的尘埃,从窗户望出去池舒能看清几十米外的人脸。她伸出手,从护栏的缝隙钻出去,雪花就一片接一片地落在她的手心,然后融化在她掌心的余温之中。
真好啊。
下得再大点吧。
下得再大点,说不定还能打雪仗呢。
池舒的眼珠被雪光映得莹莹发亮,万籁俱寂,她连呼吸都放得极缓。偶尔有些零星的雪花被吹到她的脸上,然后很快化去,仿佛它的降落就是一场孤军奋战,连牺牲都抱着一腔孤勇。
池舒清凌凌站在这里,与白雪漫天一墙之隔。
透过这些被打开的窗子,她似乎听到雪落下的声音,“沙沙”“沙沙”。像竹叶撑不起身上的积雪,扑棱棱弯下了腰,荡出白雪一片。
池舒弯起嘴角。真好。
众人盼望着来一场大雪。
结果到中午放学时,雪几乎全停了,而街道上甚至还没有堆起十公分厚的积雪。
幸而,这场雪下午五点钟时又下了起来,并且是以一种铺天盖地的架势袭来。
等到晚自习下课,学校里已是银装素裹,圣洁一片。
铃声一响,就有数不清的学生从一栋又一栋教学楼里面窜出来,然后冲向四面八方,莫名其妙地就侵占了学校的广阔土地和大小角落。
他们跑到操场上,跑到花园里,跳进积雪厚重的深坑,爬上被大雪掩盖的高坡,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后面的人只攥住前面人的校服下摆,就敢跟着他蹲在地上从几米高的斜坡滑下来,哪怕滚了全身的土加雪,也只顾着哈哈大笑。
杨连浩和刘月月几个人在十班外面打起了雪仗,战况愈加激烈。苏宁跑进教室搬救兵,看中了埋头做题的齐浩然,和赵晨阳一起硬把他拖出教室。
这还不够,苏宁激动得脸通红,高兴起来谁的脸色都顾不上,一看叶幸在那里坐得像一根陈年老柱,忍不住直接喊话:“叶幸,出来玩啊!”
“是啊,少做两道题吧,我们都快被卷死了哈哈哈……”
另一边刘月月也喊:“池舒,出来一起玩啊,鹤如那边在堆雪人呢!”
叶幸婉转地看了一眼池舒的神色。
“好啊。”他放下笔。
“出去放松一下也好,不会耽误什么,你说呢?”
池舒犹豫了一下,看着他循循善诱的眼神,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两个人避开了战况最激烈的区域,来到了活动较为温和的圈子。
雪下得越来越大,密密麻麻铺天盖地,池舒睁着眼睛仰着脸,最多只能坚持二十秒钟,一群又一群像絮团似的雪花砸落在她脸上,压得她睫毛都变得沉重。
池舒张开双臂,感受着漫天飞絮将她淹没,有些雪花从她身上滑落,有些却将她的手臂覆盖,那些雪堆在她身上,渐渐融化成水珠,却很快又被新的雪替代。
这场大雪让她睁不开眼,她闭上眼睛,张嘴说话的时候感受到自己在吐出一团团白气。
班里几个女生朝这边招手,喊道:“池舒,一起来堆雪人!”
池舒睁开眼睛:“马上来!”
她踩在积雪上,松软的雪层沙沙作响,最顶上那点像冰激凌外部的巧克力脆壳一样碎开。
池舒又听到了雪落下的“沙沙”声。
只不过这次是落在叶幸的身上。
她转过身,额头居然差点撞在叶幸的胸口。池舒往后一步,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叶幸,你喜欢打雪仗还是堆雪人?”
叶幸注视着她红红的鼻尖,替她把冲锋衣帽子拉到头顶,“先堆雪人吧,一会儿再打雪仗。”
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但池舒显然沉浸在喜悦中,并没有反应过来,甚至连他给自己戴帽子时擦到了她的脸颊也没有发现。
“我也是这么想的。”池舒弯唇笑笑,在白茫茫纷飞大雪的映衬下,更显皎洁无暇。
叶幸陪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雪人圈,刘月月引领着两人鉴赏了一大批形形色色的雪人,从基础款到升级款,再到高配款。
胡静怡得意地守护在一个雪人旁边,笑着说:“这就是咱班的杰作。”
池舒于是围着这个雪人转了一圈。
看着一片白色中鲜艳的两抹红,池舒笑问:“这是谁的红色围巾呀?跟这顶小红帽还挺般配的,简直独领风骚。”
“我的我的!”
杨连浩幽灵似的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闪现过来,搓了搓被冻得通红的耳朵,“是我的围巾,怎么样,配得上咱月姐的小红帽吧?”
刘月月竖起眉毛,从背后狠狠给了他一拳,疼得他鬼哭狼嚎。
大家就站在雪地里,背对着灯火通明的教学楼,任风雪灌耳,哪怕什么都不干,也是一片笑语欢声。
这一刻,大雪簌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