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辛黎山中背风的平地上,一排排简易木架已经搭建起来。
乡民们正在木架上放东西。
各式各样的小型石磨“排排坐”,乡民中有人有些手艺,在石磨周身还雕刻了花纹,简单又大方。
小袋装和大袋装的水泥也摆了出来,袋子上还被人贴心地画了怎么使用的示意图。
肥皂更是整整齐齐地分类摆放着。乡民们这些天来还尽可能去改进了肥皂的造型和颜色。比如有一些加了薄荷叶的粉末,清新淡雅,有一些加了桂花油和少量的蜂蜜,甚至还有些香味,还有一些加入了大豆油,造出来的肥皂质地没有那么硬。
可以抹在船身防漏水的桐油也被搬了出来。林深时派子衿和崔晋去尺县和附近查探过,他们已经知道如何利用榫卯技术造船,但还不清楚桐油的作用。
非常少量的辣椒、玉米和土豆也被拉了出来充当货物。别看它们少,林深时明白这会儿几乎整个大景朝都不知道这玩意,所以一定要“待价而沽”些,让它们能成为赚钱的大头。
最后,也就是这次商品中的重头戏——曲辕犁。
距离尺县的“先锋”百姓前来参观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他们两天前就传来消息,今天一定会拖儿带女、呼朋唤友来辛黎。
辛黎百姓一大早就做好了准备等着。然后留下一百人左右留在此地等候,并且过会和尺县做生意,剩下的人们都去了辛黎河边继续造桥。
毕竟如今已经深秋,再不造桥冬天就要来了,到时候大家都搁家里过冬,还造什么桥呢。
时间紧迫,哪怕辛黎人完全没有造桥的经验,也不得不赶紧做了。他们按照林深时画出来的图纸先做好预制的水泥板,留待做桥面的时候用,然后就开始建造桥墩儿,努力打地基……
一时大家干得热火朝天,也格外认真负责。
毕竟是为了自己的家乡做事,县令大人给的水泥和混凝土材料也扎实,绝不会有外界经常传言的偷工减料。大家心里都明亮着呢,只要这桥造起来,远的不说,用个四五十年不在话下。
于是这天,林深时只派崔晋去监工造桥意思意思,留下子衿和自己一起准备“辛黎第一届商品交易会”。
林深时有些激动。
辛黎以物换物太久,虽然确实民风淳朴,但实在是太落后、太和大景社会脱节了,简直一整个原始社会。如今,终于将要打响迈入封建社会的第一枪,能够让货币顺利地在辛黎流通,又怎能不激动呢?
林深时来回地在空地上踱步,忽而心有所感,抬头一看。
远山连绵处,水泥路的尽头,蓦然出现了一些黑点。
林深时一贯眼尖,立刻吩咐:“子衿,快带些乡民去迎接尺县百姓,他们来了!”
“是,大人!”
子衿二话不说带着大家去接人。
只是不一会儿,他只身一人急匆匆折返,跑到林深时身边,气喘吁吁喊道:“大人,尺县县令也来了!”
林深时吃了一惊,急忙道:“快,上前带路。”
林深时希望今后辛黎和尺县能充分交流,甚至最好能联合发展,本就打算这次做完生意以后,以此为契机去尺县拜访当地的县令,并与他商议。没想到他居然先来了。
事关辛黎,林深时不敢怠慢,很快越过子衿,亲自走在前头,急趋迎上队伍。
为首一人一身青色官袍,头发束得一丝不苟,官帽戴得端端正正。他看起来颇为年轻,目光却极其坚毅有神,见林深时看过来,便回望过去,似乎略有些迟疑,顿了一顿才拱手:“在下尺县县令洛道全,字明叙,敢问兄台可是林县令?”
林深时看着他的衣饰,以及他迟疑的目光,才忽然明悟了这些天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究竟是什么!
我的官服呢??
虽然说辛黎穷困潦倒,县令也没什么好房子住,但官袍这玩意不是朝廷统一发放吗,为什么他一直没看到自己的青衫?!
电光石火间,林深时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原主大病的时候,好像把官服烧了……
林深时:???
好小子,你可真是狂得没边。
就是要害死我啊。
林深时心里有些崩溃,脸上勉强微微一笑,回礼道:“在下正是林深时,未及冠暂且无字。洛县令亲自来我辛黎,林某未曾远迎,实在惭愧。”
二人寒暄完毕,林深时亲自请洛道全上前。洛道全也并未怎么推辞,引着林深时去一旁闲聊。
辛黎乡民和尺县百姓见两人去了稍远处,倒是更加自如。尺县百姓大多热情洋溢,和谁都能搭上话,哪怕辛黎乡民们刚开始还有些拘束,一来一回聊完,也慢慢放开了。
尺县百姓一来到搭好的木架前,看到琳琅满目的新奇东西,都忍不住叽叽喳喳问起来。一会儿问价格,一会儿问问怎么用,很快这一片一下子热闹起来。
洛道全和林深时遥遥看了会儿大家,便放了心。只是林深时正在绞尽脑汁想怎么说“开场白”,洛道全则生性有些沉闷不爱说话,这会儿早就说完场面话,两人间居然有些冷场。
林深时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要说些什么,想起洛道全的官话似乎很标准,便硬着头皮问道:“洛县令莫非也是梁都人?”
洛道全摇摇头:“非也。”
见林深时似乎面色有些尴尬,继续道:“道全自小长在尺县,耕读多年,终于在三年前中了进士,便自请回乡。”
林深时便笑道:“洛县令必然爱乡心切。我们辛黎如今有意与外界互通有无,第一个就是尺县。不知尺县县令是否愿意与我县联合发展?”
洛道全还没来得及回答,忽然看到有人从远处跑来,嘴里还大喊着:“大人,不好了!乡民们建造桥墩不成功,桥墩还没建成就被河水冲垮,有些乡民也被冲走了!”
林深时自然也听见了,脸色骤变,急忙抓住崔晋:“快带我去!”
又急忙喊子衿:“立刻让木匠们带上家里的船随我前去救人!”
正在买东西的尺县百姓和辛黎的乡民们也听见了,瞬间一片哗然。还有些乡民们想到自己的亲人正在造桥,一下子脸色苍白,惴惴不安起来。
乡民们很快再也坐不住,纷纷跟着林深时前去河边。
人命关天,生意又做不下去,尺县百姓也一窝蜂地走了。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洛道全还站在原地皱眉,他的侍从走近前来,问道:“大人?”
“你立刻去找马师傅。”洛道全丢下一句,也立刻急匆匆地跟上队伍。
林深时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急得心发慌。他跟着崔晋越走越快,最后甚至跑起来,快要到地方的时候,到底不放心,先去了空间兑换一堆葫芦,也不管什么避不避人,直接出了空间,将葫芦分给崔晋和子衿。
众人就看到辛黎县令跑着跑着,手上忽然多了一堆葫芦,顿时面面相觑。
辛黎乡民倒是验证了之前的猜测。大家眼中均透露着“县令大人果然是个神仙吧”的了然。
尺县百姓虽然在队伍后面,但也有些眼尖的一下子看到林深时“大变葫芦”的仙术。忍不住低低“嗬”了一声。
难怪呢,难怪从来穷困得连活都活不下去的地方忽然有了这么多新鲜东西,原来辛黎县令是个仙人!
大家一下子安全感爆棚,忽然就没那么着急救人了(bushi)
崔晋也被突然出现的一堆葫芦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就听林深时急匆匆地对他和子衿说道:“这些葫芦上有绳子,可以系在腰间做腰舟。到地方咱们带着葫芦下水,遇到水里已经没力气的乡民就送给他们,能更顺利地带他们上岸。”
子衿和崔晋齐声道:“是,大人!”
崔晋还有些疑虑,但不敢问。而子衿向来唯林深时马首是瞻,如今更是如此,也不在乎这些葫芦是哪来的,反正自家郎君从小一直有些神通,能凭空拿出奇奇怪怪的东西,这会儿掏出什么都不奇怪。
眼看着就要到河边,木匠们合伙背着木船也赶来了。林深时马上安排大家一部分带着葫芦去水里救人,一部分划船在水面上找人,还有一部分赶紧把还在河里工作和不知所措的乡民们带回岸上,避免再次出现意外。
好在救援工作非常顺利。还没等岸上的百姓们心中焦急,忍不住就想要私自下水,大家坐着木船已经把大部分落水的人“打捞”上来。崔晋和子衿带着葫芦往深水区找人,也终于把两三个已经昏迷过去的乡民们救了上来。
林深时学过一些急救措施,先摸了一下他们的心脏,又探了探鼻息,好在都没什么大问题,便帮助他们将水咳出来,再赶紧送回各家,吩咐他们的亲人时刻关注情况。
林深时还来不及松一口气,辛黎的乡民有一些围拢过来。林深时看了眼,大部分是今天在造桥的人们。
他们脸色沮丧:“大人,我们好像不会在河里造桥墩……实在是辜负您的心意,也有些害怕,要不就算了吧,咱们现在毕竟有船。”
林深时闻言,喉咙有些发紧。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却不敢叹出来。
林深时向来遵循大家自愿的原则,也很不希望强迫乡民们做事。可是这桥……为了它,水泥也制作了,炼钢方法也上交了,连桥面都预制了一些,难道要半途而废吗?
他心中五味陈杂,斟酌着如何劝说乡民们。可是看到大家备受打击,甚至还残留着抗拒和恐惧的脸,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只好缓兵之计了吧。
现在就算是劝说也没什么用。
林深时下定决心,正准备让大家先回家再说,忽然听到一道沉稳而冷淡的声音:“林县令,我县的马师傅已经来了,他是专门帮助我县建造桥梁的老先生,不如先让他看看情况?”
林深时抬眼望去,原来是一旁站立很久默不作声的洛道全。
他侧过身让一位老先生出来,林深时看到熟悉的脸,有些吃惊:“是您?”
原来正是辛黎此前造水泥房子的时候,林深时派人去请来的那位“顾问”。
林深时大喜:“没想到老先生还懂造桥,快请前来!”
马师傅笑呵呵:“大人,久违了。”
辛黎乡民们也都认得这位马师傅,一时觉得亲切,心情也好转了些,立刻让开一条道,请老先生看看问题所在。
马师傅看了看河里破损的桥墩,又看了看图纸,啧啧赞叹。
很快,他就下了结论:“大家放心,图纸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大家没经验而已。”
话音刚落,忽然有几个尺县百姓叫道:“我们之前修过桥,可以帮忙!”
马上有更多人响应:“对啊对啊,我们之前都造过桥的,让我们帮忙吧!不然好不容易做了这么多准备工作,不能完成多可惜!”
“对!而且我们不要钱,到时候请我们吃顿饭就好了。”
“你这算盘打得响,我看你馋辛黎的香米好久了罢!”
“哈哈哈哈哈……”
一时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马师傅,来,您说怎么做,咱有经验,一定能把这桥造起来!”
“对!造起来!”
说着,尺县百姓已经撸起袖子开干了。
辛黎乡民们更有些手足无措,有些愣怔地看着他们帮忙。
别说乡民们了,林深时都忍不住失神,甚至有些泪目。
他走到洛道全身边,深深一揖:“今日多谢尺县相助,深时铭记在心。”
洛道全只淡淡道:“尺县百姓热情纯真,林县令该谢他们。”
“那是自然。”
林深时转身对着帮忙的尺县百姓郑重鞠躬。辛黎人这才回过神来,也跟着一起鞠躬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