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狱,已被毁了?
沈欺心下一惊。
“你说的是真的?”
“是啊。”蔚止言如实说。
“这个,嗯,算是方寸天不是秘密的秘密?他们不怎么对外透露,知道的就没有多少,我也算是巧合。”
……方寸天内部的消息?
难怪宋既白等人毫不知情,沈欺也从未听仙界有人提起过。
如果是这样,的确能说得通了。
仙人狱“被销毁”,有且只有不多的神仙知道。那么,它多半是被哪个神仙毁去的。
为了牵制仙人而炼造的法器,又被神仙所毁,逢魔谷恐怕只想遮掩此事,以免有损名声。
于是仙人狱就此“销声匿迹”,再没有掀起过风浪了。
沈欺确信了七八分,眉头松动:“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啊。”
蔚止言想了想:“有段时间了吧。”
“仙人狱被毁的因果,有一些曲折。”稍顿了一会儿,他说,“眼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疑是。”
那桃花水潭一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沈欺,看上去竟然可怜兮兮的。
可怜固然是无法回答问题而装出来的,但什么样的因果,能够让蔚止言露出这种为难的样子。
方寸天不欲外传……是仙界秘辛?
算了吧,沈欺本来也不是一定要追根究底,更对仙界秘闻不感兴趣:“那就先别说了。”
“好好好。”
蔚止言显是如释重负,气顺了不少:“总归仙人狱已毁,方寸天再三确认过的,千真万确。”
沈欺心下稍安,逢魔谷再没有现成的仙人狱可用了,是个好消息。
话又说回来,蔚止言说的这些,是给解题解到怀疑仙生的研习小组送来了一点渺茫的希望。
仙人狱被神仙毁了,可见它确然是神仙可以解开的。
往好了来说,宋既白选的两道题至少不是痴人说梦了。
“疑是。”蔚止言神不知鬼不觉地凑得更近了,白与青的衣袖交叠,人影相偎,形容无比亲密。
“刚才说,一旦有消息,无渡城会传信给你,是怎么个传信法啊。”
自从夙饶戍守仙魔边境,守备连年森严,来自魔界的消息,怎么能完好地传递到仙界?
倒不是在怀疑什么,只是,跨越仙魔两界传信、丝毫不被阻拦的方法,蔚止言他能想一个便能自己驳回去一个,实在想不到还有何种手段了。
无渡城要给疑是传信,做得到吗?做不到的话,要不要先和夙饶通个气?
“放心。”
沈欺徐徐卖了个关子:“到时你就知道了。”
……诶?
蔚止言圆润地改口道:“那我和你一起等。”
“无渡城一般什么时候传信?有预示么?疑是,你不会要一直等着吧?”
蔚止言不放过任何一个大献殷勤的机会:“累了随时告诉我,我帮你守着。”
沈欺分毫不累,倒是有人,已经待在他身边黏糊了一整天了,他不由道:“晏辞,你不累么。”
“不累啊。”
蔚止言:“身为仙者,岂能轻易累倒。”
“嗯,你不累。”沈欺垂眼,复述了一遍。
蔚止言:“当然不了,何况疑是就在这里,我怎会觉得累。”
他这厢正诉衷肠,浑然没有意识到异样。
蔚止言,不打自招,又败露了一件事。
“既然你这么说了。”
“江南梅庄,去鲤镇的前一个晚上。”沈欺好心地给了个时间地点,才道,“你那副累得浑身无力的形容,也是装的。”
白发青年唇角上扬,连眉梢也挂着一丝笑,软语温言:“是吗,晏辞。”
他与蔚止言结伴下凡的第一夜,是谁才喝了一口酒就昏昏欲倒。
是谁一派疲倦困乏的模样,让他误以为这人劳累过多。
是谁死死抓着他的手不放,就那样安睡了一整晚。
你说是谁呢,晏辞。沈欺笑了笑,揪住一片白色的衣襟。
……大事不妙。
美人在怀,可惜蔚止言这下无福消受,只觉此时的疑是笑得分外耀眼,耀眼得险些要给他胸前穿出一个洞来。
蔚止言心虚得眼神乱飘,无处可飘了,猛然一把回握住沈欺手腕,坐直了身体:“疑是,我想起来了!”
“此前不曾觉得,最近看了云澜广集,疑是,你们研习小组的那位女仙,越想越是眼熟啊。”
故意绕开话题,且绕得这般生硬蹩脚。不用多言,沈欺发现的破绽,蔚止言必定是连编都编不出像样的理由了。
因为疑是质疑的根本就是对的,还能怎么说呢,蔚止言自食苦果,惴惴地认错:“是我不该,疑是,你不会不理了我吧。”
沈欺一眼看出他打的什么算盘。
每次蔚止言摆出这种楚楚小意的姿态,哪里有真正无辜的时候。
沈欺轻飘飘一笑,到底又是放过了他。
“你是说方堇色么。”盯着蔚止言,直到盯得蔚止言一身上下凉飕飕的,沈欺终于接过那个拙劣的话头。
蔚止言绝路逢生,忙不迭应是:“没错,是这个名字。”
沈欺:“她是不应谷的小堇吧。”
不应谷方药师的小女儿,有一夜被凶兽燎火捉去,她的好朋友慌不择路,求助于新来的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蔚止言答应了小堇的朋友,找到小堇时,她已被别人先一步救下。
他循着附近打斗的痕近,走入了一泓翡色的灵湖。
说起不应谷和小堇,蔚止言又有万千的话可以说了:“疑是,那个时候你对小堇他们多好,折了好多的草蜻蜓送给他们。”
……给不应谷的孩童折草蜻蜓,那都是几百年的事情了,谁还会记得。
只有蔚止言还能翻出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只有我,”蔚止言开始进行一些荒谬的比较,并为此感到心酸,“他们都有疑是给的草蜻蜓,只有我,什么都没有。”
“到了我们这个地步,不是早该互赠信物了吗?不行,我这就再去准备一件信物送给你。”
蔚止言比来比去,将自己也比了进去,真要去张罗所谓的定情信物了。
随即被沈欺摁住。
沈欺拦下蔚止言,有个问题请教:“‘到了我们这个地步’?我们又算哪个地步。”
今时今日,疑是居然还会问出这种问题???
蔚止言悲从中来:不行,他又要闹了。
等他做出马上哭给沈欺看的阵仗了,沈欺才流露一抹得逞的笑意,不再捉弄他:“好了。”
“不用多事。”沈欺不需要再多的信物,说着,“你替我拿回了完好的乘愿弓,就够了。”
“那只是我顺手修好的,也能算吗。”蔚止言不死心。
沈欺恐吓他:“我说算便算。”
蔚止言:“……好的吧。”
“你想要的东西,”沈欺竟是把蔚止言卖惨的鬼话听进去了,“给你折了就是。”
霎时,云澜万顷春晴不足以比拟蔚止言的神气。
“好呢!”
沈欺环顾庭院,寻几样用来编织的草植,一团毛茸茸的雪球朝他扑了过来。
消失了好一阵子的云朵朵,乍一惹眼地现身,还驮着一束银白的树叶。
叶片稍长,形似白羽,与别院后方那片湖上的浮叶一模一样,是湖心灵树飘落的羽叶。
白银羽叶纷纷扬扬,全被堆在沈欺旁边。云朵朵围着沈欺转了个圈:听到漂亮美人说要折东西,它就薅了一把落叶跑过来啦!
沈欺摸摸它的脑袋:“谢了,朵朵。”
云朵朵心花怒放,尾巴后头跟着的小云朵炸成一串星星,陡然魔音灌耳——
“哦?”
有个可恶的神仙简直是掐着时机过来打岔了,云朵朵还阻止不了他继续说下去:
“朵朵,怪我没能时刻关怀着你。你不是在锻炼吗,好久没见着你了,是锻炼到哪儿去了呀?”
蔚止言很诚恳,很为它操心,但云朵朵怎么听,都听出一股不怀好意。
果不其然。
“是我记错了吗?”蔚止言迷惘,“你不是当着疑是的面,保证今天要跑完一万圈的吗?”
真是好无意,好故意地拆穿了云朵朵偷偷溜出去耍懒的行径啊。
云朵朵恨不得挠人,碍于沈欺,也碍于它打不过蔚止言,不敢发作,屈辱地捏紧了爪子。
太憋屈了,太受不了了。
好在漂亮美人并没有理会可恶的神仙,呜呜呜呜呜。
沈欺抽出一些银羽叶,便全神贯注地编折了起来,十指翻飞,很快,他指间的那样东西有了形状。
蔚止言看去,一盏精巧的花,五重花瓣,是朵白梅。
沈欺向蔚止言伸出手去,白梅握在他掌心:“还给你。”
还给他?
蔚止言当宝贝一样地接过那朵花,闻言,怔了怔。
刹那,意会过来,眼儿弯弯:“是不是江南那次,我们第一天没看成梅花,所以又给我一朵?”
沈欺笑一笑,说:“就当是这样吧。”
蔚止言便是感动得一塌糊涂了:“疑是,我会好好收着的。”
给了蔚止言,自然随便他处置,沈欺不置可否,任由蔚止言一个人在那里搔首踟蹰,半天选不好哪个地方配得上珍藏这朵落叶折成的白梅。
蔚止言想了一轮又一轮,拿不定主意,蹉跎许久,沈欺不得不认为有必要把他叫停了。
“你修整衣冠的本事,练得如何了?”
……咦?
蔚止言不知所以,答话时,谨慎地折了个中:“这个……不如何。”
他根本就没有练啊。
修整衣冠,凭借仙术就好了,蔚止言他该如何手残继续如何手残。
沈欺:“还用教么?”
嗯?
蔚止言不枉是唯一一个无数次惹恼沈欺还能化险为夷的,心念飞转,骤然领悟:冥界之行,他因戴上拘灵,无法轻易使出仙术,手拙得整理不好一头散乱的长发。
长生肆“无边艳色”,沈欺帮他重新束了发冠,蔚止言不免春风得意,对沈欺穷尽赞美之词。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只要能练成疑是的一分手艺,他也此生无憾了。
然后沈欺望着他笑,问他,假使他愿意教,他会学么。
此种好事,他自然说是,然后来不及答完,他们……唔。
再然后,因为心驰意乱,他被迷惑得昏头了那么一瞬,就再度让沈欺丢下他,一个人走了。
现今旧事重提,蔚止言评估了一番,以他的技艺,最简单的束发穿衣,似乎都不简单。
蔚止言由此道:“就不麻烦疑是了吧?”
“仙术可用的时候,术法可以为之;仙术无用的时候,一定也来不及介意外在了。”蔚止言为他的逃避找出了充分的理由。
也不是没有道理。
沈欺:“如此便算了吧。”
……不不不,等等。
蔚止言目光一动。
“疑是,我又想了想。”
不知为何,蔚止言突然变卦:“一切依仗仙术,未免失去了许多乐趣。还是辛苦你,教一教我吧。”
沈欺侧目:“?”
前后矛盾,蔚止言,实在很是可疑。
“可我一直手笨,寻常教法是教不会的。”蔚止言直勾勾地望进沈欺眼里,格外虔诚:
“疑是亲手教,我便能学的会了。”
这下子,蔚止言存的何种心思,昭然若揭。
话已至此,沈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但他仍道:“可以。”
蔚止言变本加厉:“亲手教一次,我肯定也学不会。最好是手把手,一遍一遍地教。”
“嗯。”
沈欺平静接受了蔚止言求学的热情,蔚止言喜不自胜,只听沈欺道:
“鸳鸯冢傀儡之术,其实我曾学了些皮毛,你既这般想学,不如我做几个纸傀儡,放于你身边随行,时刻鞭策你。”
“晏辞。”沈欺唤他。
“你以为呢?”
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