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难题,沈欺永远处变不惊。甚至过于处变不惊,常常一脸平淡地说出一些吓坏他们的话。
分神间,沈欺已是握住灵箭,左腕开弓,箭尖转了个方向,对准一处。
锚定了目标,他松开手,银色弓弦颤动。
灵箭激射而出!
它离去的影子,在眼底飞速散成一点光斑。
箭如流星,速度更胜流星,遥遥指向天地之交——
宋既白脑子里“嗡”地一响。
“等、等会儿,沈欺,你这一箭是要——那可是师尊的法器啊!!!——”
宋既白语无伦次的呼喊声里,那支箭精准地,没有一点偏差地,撞上了一道墨色虹。
他们怎就没想到呢?
沈欺是要借助天上的惊鸿,将蝶影扩散出去!
惊鸿在天,墨色虹照耀着地面,以它为媒,的确能将蝶影传递到每一处。可是,可是……
——凭他们的功力,直接碰上几位师尊的法器,重则动及根元,轻的也要被震回来的灵气掀出云澜府去啊!!!
来不及了,能削弱一点惊鸿的威势是一点了。宋既白慌忙施法,宛颐蝶仙同时响应,方堇色有样学样,合力给沈欺画出一道仙障。
相较他们一团慌乱,沈欺从容得过分,乃至三位级等稍高的仙者胆战心惊——
不会是还没人告诉过沈欺,他还不知道接触师尊法器的后果吧?!
沈欺一动未动,宋既白真是急了,待要把他拽进仙障里,沈欺向他们投来一眼。
一字不发,只指了指天空。
几人骤一顿住,茫然地看去。
只见那支撞上墨色虹的灵箭,沿着天际一架虹桥,复又散开成一道道灵气。随之,附在箭上的蝶影一并逸散,经由墨染光弧折返,洒向整座巨鲸。
……除此以外,无事发生。
只有蝶仙肩上一枚蝴蝶影子忽闪忽闪,昭示着她的蝶影,顺利传向了巨鲸的每一处。
方堇色惊愕道:“成功了。”
蝶仙目瞪口呆。
“不是?为什么?怎么会?不应该啊???”宛颐脑袋打结。
就算天上那只是个惊鸿的虚象,也绝非好相与的!
“沈欺,啊,呃,你做了什么?”宋既白张口结舌,“怎么做到惊鸿没反应的?”
沈欺照实道:“没做什么。”
和平常一样,普通地射了一支箭而已。
宋既白这么一说,沈欺稍作回味:灵箭撞上惊鸿虚象的那刻,天上似乎是传来过一道阻力。
原来在他们眼里,那不是正常的么。
以往绯刃与众魔搏杀,经常不乏法器反击出这样的威势。
久而久之,沈欺几乎感知不到这种阻势的存在。法器之灵朝他释放敌意,在他眼里,就如同吐息一样自然。
“哦,哦。”宋既白魂飞天外,愣愣道。
没做什么,那是什么呢?
宋既白试图再次思考,仍是晕晕乎乎,他东张西望,看到三张同样晕晕乎乎的面孔。
晕晕乎乎,但没忘记正事。
蝶仙晕乎乎地靠近方堇色,和方堇色一人把持一半天工匕,透过漫漫蝶影,一瞬千里,巡视整片莽原。
沈欺:“能看到么?”
“看到了!”
“五颗流彩石,一共是在三个组手里。”
“所以,能确定是另类的有三个组。”宛颐道,“剩下的也可能有另类,只是流彩石被夺走了。”
宋既白:“还是拿到流彩石胜算更大。”
假如他们一直拿不到流彩石,只能把另类统统排除出去才可以,可是没有流彩石的小组里多少是另类,难以确定。
相较而言,拿下尽可能多的流彩石、成为另类第一,要简单许多。
沈欺:“哪些人?”
“有三颗在全是至等的那个组,还有两组各拿一颗。”
蝶仙分别划定了三个方位:“这几处。”
“我来看看他们在说什么……啊!”
再要细看,蝶仙肩上的蝶影腾起一束火焰。
蝴蝶影子在火焰中跳跃,拉得细长,而后飘散。
连同散落各处的蝶影,全都消失了。
“岑航!”
蝶仙恶狠狠叫了个名字:“可恶,被他们组发现了,居然把蝶影烧掉了!”
岑航,与沈欺同为初等府仙,精于炼器。那两个手握一颗流彩石的小组,其中一个就是岑航领头。
蝶仙气结。她对蝶影之术颇为自信,自知万象课众仙无人可解,想不到,岑航他们确实解不了,却携了一件能烧掉蝶影的法器,让她栽了个跟头。
“蝶影烧光了,这下又看不到了,怎么办?”蝶仙陷入自责。
宛颐安慰她:“还好啊,看到流彩石在哪几个组,也清楚位置了。”
蝶仙:“他们不可能留在原地不动的。”
“不一定。”
宋既白熟人遍地,拿到三颗的那组全是至等弟子,全是他的熟人:“三颗的那组,那几个人性子稳重,已经有了三分,不减分就能胜,他们不会冒险的。”
“你看他们,这会儿躲得好好的,估计打算躲到最后,去找他们就好了。”宋既白跃跃欲试,准备大宰一番熟人。
方堇色:“我们这就过去,赶得及的。”
蝶仙不敢再有侥幸:“万一他们也发现了蝶影,马上换地方呢?我们还能找到吗?”
“找到了,就有把握从他们手里拿到流彩石吗?”
譬如岑航那组,带上了化解蝶影的法器,要说不是故意,有谁能信。
都是同门仙友,万象课比来试去多少轮,你擅长哪一门道、他专精哪种仙术,相互间是一清二楚。贸然对上,讨不到多少好处。
“那便不找了。”
几人听得这番言语,不约而同看向沈欺。
“不找,”沈欺道,“让他们出来就是。”
“我有个计划。”
宛颐和蝶仙异口同声:“请说。”
挽弓射惊鸿在前,她们想着,沈欺再说出什么,都不会震慑到她们了。
“不必分辨谁是另类,谁又不是。”
沈欺下巴一扬:
“我们以外,谁也不留。比试场内就绝无另类。”
别的参试小组全数离场,胜者自然而然,就是他们。
宋既白颤颤巍巍:“怎么个‘谁也不留’法?”
前面他懂了,沈欺约莫是嫌找流彩石麻烦,换成了不找流彩石的方法。可后面这个,他死活想不明白,还能怎么做?
沈欺好似谈论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叫他们一概离场就是。”
规则之二,中途离开比试场地,即为淘汰。
方堇色:“我们做得到吗?”
蝶仙:“对手那么多,我们打都打不过,他们会老实出去?”
其实,沈欺自忖,当然不是打不过。
他的命脉由绯刃所改,不属六界,化用六界气泽百无禁忌。
仙界当中,煞气难以寻觅。可他解除了拘灵,不需像从前那样藏着掖着,如果放开手脚,漫天灵气可以任他驱使。
当着众多的耳目,沈欺却不好表露得明目张胆。
以他展露出的资历,对比云澜大多神仙的修为,骤然将所有人打个遍,太引人瞩目了。
有人瞩目就有人追问,沈欺懒得一一解释。
况且云澜府的弟子,皆是仙族。
之于神仙,沈欺交手得不多,如何才能打过又不显得对方毫无招架之力,尺度他暂且拿捏不好。
因此,沈欺推敲出一个替代的方向:“无需与之交锋,也可做到。”
组内四仙:“???”
“使人离场,人既不愿离开,”沈欺淡淡道,“将场域缩小,便可以了。”
方堇色顿悟,宋既白、宛颐、蝶仙倒吸一口凉气。
蝶仙:“你打算破坏比试场地?!!”
方堇色:“可以这么做吗?”
“既无禁止即可为。”沈欺回复得无可挑剔。
宛颐:“不是啊各位,这是可不可以的事吗?”
这也是她写话本都编不出来的桥段啊啊啊!!!
“怎么可能做得到啊?!”宛颐崩溃道。
半夏师尊曾执掌方寸天,裁决仙界滋事之罪,在任之时,翦鲸随她断邪剪孽,至今为方寸天是仙官传颂。
若说刚才那一箭只是借了惊鸿的势,破坏比试领域,是要实打实地对上翦鲸的!!
虽然它也是虚象,但是,但是,它是翦鲸啊!
“不会有事。”
几个仙友担心他承受不住翦鲸的灵压,只这一点,沈欺确信是决计不会发生的。
撂下这颗定心丸,也先不管他们信了没信、脆弱的心灵又能因为一声轻描淡写的“没事”定得了几分。沈欺决心已定:
“先试试看。”
他的试试,不是别人以为的,尝试能否成功,能否生效,而是……
他需要试试,将灵气发挥到何种程度,才能既做到他要做的,又不夸张得过了头。
沈欺委实多虑了一回。
——胆敢萌生试试的心思,就已经骇人听闻,夸张得让队友心惊肉跳了。
沈欺高举右臂,手引长弓对天。
控弦,出箭——
一箭分为无数,如雨似霰,飒飒然扑落地面。
坠地锋镝连成一根又一根锯索,交织相缠,直往地心削下!
脚下急剧晃动起来,一脉与箭雨相反的力量、裹挟着几可填山移海的神威——自地下喷薄而出!
宋既白等人摇摇倒地,动了动嘴巴,吐不出完整的音节。
比起“翦鲸”撼天动地的怒气,他们被更震惊的一幕封住了言语——
这片莽原,正在陷落。
锯索碾过的地方碎裂,紧接着,但凡所过之处,地势融解倾塌。
箭雨不断汇入锯索,它们由外向里地延伸,把比试场地一块块绞裂,然后粉碎了。
巨鲸之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开去。
论术场外。
立于浮空云台,比试局面尽收眼底,唐想妆从比试起旁观到现下,总算开得金口:“半夏,感受如何。”
翦鲸虚象,竟叫比试的弟子给破开了。
巨鲸轰轰烈烈地崩塌着,卿半夏没往心里去,反而有心情调侃:“试想一下,当你们在四方桌上兴致正酣,蔚然过来了。想妆,你又作何感想?”
唐想妆少有地默了默。
“不提也罢。”
很是妨碍雀场体验,很是没有办法,很是不想提。
卿半夏哈哈大笑:“此刻之我,正似彼时之你。”
“我竟有些庆幸,好在啊只用上虚象,否则翦鲸可该吃一把苦头了。”
她身后长枪应和一般,发出嗡鸣。
唐想妆所见略同:“亦然。”
惊鸿倘若有心,适才沈欺借势的那一箭,已足够给它造成深刻冲击。
“说来,”卿半夏一道打听了,“沈欺的仙道课学得怎么样了?”
唐想妆:“其心之坚,无远弗届。仙道之辩于他而言,是不辩之辩。”
仙道之道,以心为始。唐想妆身为仙道组执教之首,给出这样的评断,已是前所未见的高了。
严苛如唐想妆,判沈欺的辩文也挑不出缺陷。
沈欺归来后,云澜仙道课有史以来第一个满分出现了。
继而再次出现、次次出现,轰动了全府上下被仙道课折磨过的仙。
正当大家庆祝仙女师尊放松了判例,自己得到低分的仙道课业发下来,将他们打击得清醒了,纷纷幡然醒悟。
……哪有什么放松评判,不可能的。
“真不错啊。”
“百里也说过,近来他各门课业表现惊人,”卿半夏与有荣焉,“兴许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提前学完四府课业了?”
唐想妆:“拭目以待。”
真是如此的话,着实是云澜建府以来头一遭了。
荒原巨变仍在持续。
沈欺同组的仙君仙女们,勉强站直了回来,举目四顾,呆若木鸡。
入眼山摧地陷,劲风如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