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缇伫立在和音商业街入口。
商业街的店铺堆满了各类九月九的装饰,橱窗里的商品丰富多彩,结伴成群的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似乎已经从獬水之兽带来的阴霾中走出,街道两旁挤满了各类摊贩,有的是从复兴街区那边过来的旧民,有的是从遥远国度而来的外民,撑起一次普通而又平凡的节日,令诺缇恍然。
“诺缇,给你。”彼恩递给他一个甜筒。
诺缇还未触碰就感受到了冷意,他拒绝道:“不要。”
他怕冷,不习惯冰的食物,凉的也不太能接受。
“哦……”彼恩的尾音上翘,一口吃掉了甜筒,沾了奶油的嘴角上扬,“你不喜欢冷的,我记下了。”
“但你喜欢甜食,对吗?”彼恩笑道,“我闻到了你身上蜂蜜的味道,你知道吗,那是用花蜜酿出来的结晶。”
这份心中被拨动的情绪是什么?
诺缇尚在困惑,就被彼恩领着往商业街走去,融入了为节日庆祝的人群。
掠过街道,他被动接纳了人们的声音。
“天气真好啊!”一位女人感慨。
“你也真美啊!”她的男人接上。
“哎,真是的,突然间说什么呢……”女人的声音变尖变细,在羞涩与忸怩中渐渐淡了下去。
嘈杂的闲聊声落在繁荣热闹的角落里,摊贩们的吆喝声越发响亮,商铺们雇佣的街头艺人甩起了招牌,印有打折意味的醒目红色在湛蓝的天穹下飞舞,旋转出奇异又优雅的弧线。
蜡作的双腿稳当却拖沓,诺缇几乎是挪着步子在人潮中缓缓前进,彼恩配合着他的步伐,偶尔会不知从哪里为他拿来一些东西,一颗糖果,一朵大地菊,一捆多彩发圈。
再被戴上一条明显看上去价值不菲的闪烁着银光的手链时,诺缇终于忍不住提醒道:“就连耶撒莱恩也知道有失有得。”
“诺缇,我有好好付款。”彼恩用小拇指勾起一捆沉甸甸的钱袋,下一秒故意凑近,鼻尖差点儿相抵,“你又该回报我什么?”
诺缇想了想,话语中不含半点儿虚假与委婉:“你还活着。”
棱形的瞳孔在短暂的讶异后兴奋地缩放,一抹痴迷病态的笑意在这位虫嗣的嘴角绽放:“嗯……我很期待你杀了我的那一刻,当我的血染上你的剑时应该会很美吧。”
陌生的情绪令诺缇突然戒备起来,他想要甩掉手链,却被彼恩反手扳过手腕,力道扭痛了他,化作了实体的污染向彼恩刺去,刺目的红痕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对方的手腕上,但彼恩仍未放手。
“我吓到你了吗?”彼恩的右手拨弄着银链子,“是你先撩拨我的,小魅魔。”
诺缇皱眉:“我没有。”
彼恩笑道:“你对自己散发的魅力一无所知,虫王在上,没有人不会爱上你的。”
在诺缇发出疑问前,彼恩补充道:“祂是天生的深渊造物,深渊的化身,简单来说,祂不具备人性,自然也不懂爱为何物。”
诺缇微微挑眉,他认为彼恩如此评价耶撒莱恩的前提是他理解“爱为何物”,彼恩看出他的质疑,没有详细解释只是用手指向了一旁的小巷。
诺缇望去,睁大了眼睛。
巷子入口处站着女仆打扮的安娜,她眼尾泛红,耳根烧透,缓缓闭上眼睛,踮起脚尖,微微抬头,将唇瓣送给了高她半头的男人。
男人不是他人,正是白米,那一抹黑发在安娜的棕发映衬下格外显眼,他紧张得两颊通红,一手拿着花束一手悬在安娜腰间,有些无处安放,但还是顺势接受了安娜的吻,随着柔软的触感贴上嘴唇,白米渐渐镇定了下来,他闭上眼睛,露出沉醉其中的神情。
他们是什么时候发展到这种程度的?
诺缇望着他们,久久没有移开目光,直到白米和安娜睁眼发现了他,两人一起害羞地藏进了小巷深处。
“嗯……我喜欢看你的眼睛。”彼恩故意凑近他的耳畔,喷洒着热气,营造暧昧的氛围,诉说委婉的情话,“当你看天,我在看你。”
诺缇后退了一步,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与彼恩表达的不同,说道:“停下。”
“我也可以给你那样的吻,如果你想要的话。”彼恩瘪瘪嘴,又一次牵起诺缇的手。
“不要。”诺缇直接甩开他的手,嘴上否决得更快。
“……诺缇。”彼恩的情绪一下子黯淡下去,换上了楚楚可怜的表情,“拜托了。”
诺缇不为所动。
“好吧。”彼恩又恢复了平时那副狡黠机灵的表情,他向科斯莫斯公园走去,“那至少陪我过完这一天。”
诺缇的耐心尚在,但他跟上去的时候已经发觉了不对。
断肢处传来痒痒的感觉。
他感觉嫩芽在生长,破开了他的血肉,不受控制地疯长。
左手的异样隐藏在长袖下,双腿与义肢的连结处渐渐生出了裂痕,嫩芽渴望自由生长,不惜一切代价地将阻力排除。
轮椅被留在了落英小巷,再过不久,他将失去支点,在最繁华的街道中央摔落在地。
彼恩感知到蜡的脱落,看出了他的窘态,动用加护的恩赐加固了蜡,步伐渐渐加快,几乎是半搀扶着诺缇往人流较少的科斯莫斯公园赶去。
避开视线,诺缇在公园深处枝繁叶茂的草地上坐下,蜡作的义肢已经被嫩绿色的茎缠绕,扭曲,出现裂痕,诺缇一动那些义肢便如摔落的镜子般破碎一地。
不对……有什么不太对劲……
诺缇无法抑制那些疯长出体外的经络,组成他新躯体的神经与血管与这些根茎拧在了一起,这不是污染失控,也不是下潜过度,但随着发芽的速度加快,断肢处在隐隐作痛。
这点疼痛,不及当初的体罚,诺缇集中精神,将意识下潜进那些经脉中,试图弄懂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诺缇,你……你没事吧?”彼恩担忧道,忽然浑身一僵,呼吸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我好想触碰你。”
诺缇一楞,他的额间已满是冷汗,那些经脉的生长尚未停止,断肢处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绽放开了一朵毛绒绒的小白花。
“你不对劲。”诺缇举起了黑兔子,利刃架在了彼恩的脖颈上,他却仿佛失去了理智,随着剑划出一道狭长的血痕,彼恩神色黯淡地凑近了他的鼻尖。
“唔……”诺缇只得收回了剑,用手肘侧击他的腹部,将他用力弹开。
彼恩失态地滚落在一旁的草地上,光鲜亮丽的正装上满是草渣,头部受到的重击令他清醒过来,他无奈地捂住自己的脑袋,叹了一口气:“唉,诺缇,你在生花,渴望繁衍。”
“我没有。”诺缇咬唇,他承认白米和安娜的接吻看得他心生向往,但也仅此而已了。
“你不想要吗,明明很难受,只要你同意,我可以直接带你回……”彼恩话音未落便瞳孔猛缩,生物的本能令他一跃而起,借由透明薄翅的快速扇动悬停在空中。
他此前停留过的地方突然生出了一道裂缝,内里流出了漆黑的,粘稠的,厚重的液体,只要他再迟疑一步,就会融化成相同的物质。
“耶撒莱恩……”诺缇认出了祂。
闭眼睁眼之间,他已落入触手的摇篮。
“亲爱的,久等了。”
耶撒莱恩的触摸止住了疼痛。
疯长的经脉渐渐收拢,似回归泥土的落花重塑了血肉。
眼角的余光中,彼恩灵活地躲开了触手,脸上有些许擦伤,棱形瞳孔因兴奋而放大,他似乎在因这次的冲突而感到满足。
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厚重的阴影,粘稠的似液体一般的黑暗吞噬了一切的光,传说中的深渊之形仿佛在此显现。
“能直面邪神,是我的荣幸,哪怕是虫王也未必有这胆量。”
“但你似乎不敢消灭我,是在惧怕虫王,还是在忌惮真神?”
黑暗中,传来彼恩略带粗喘的发话,紧接着是鞭子破开空气一般的声响,好像他被重重触手包围,险些被逼到绝路。
“是施舍。”耶撒莱恩回答,在祂的眼中,这只尚未成年的虫嗣不过是随手便可捏死的一只臭虫。
“啧,诺缇,过几天我会补上送你的礼物。”彼恩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他不舍地看了一眼诺缇,飞向了高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耶撒莱恩?”
诺缇的视野消失了一瞬,眨眼间他已出现在了寝室的床上,由开花而生出的茎叶此刻已全数枯萎,如涟漪般在床褥上晕开。
诺缇抬头,望向耶撒莱恩,他的邪神。
心中的空洞尚未填补,但他似乎摸透了它的形状,耶撒莱恩的触手渐渐包裹了他,在令人宁静的黑暗中,他感受到了与之前不同的目光。
这种感觉是什么呢?
像是重拾了掉在地上的糖。
“亲爱的,只要你呼唤我,我随时都在。”耶撒莱恩说,听上去像是一个誓言。
“那就不要让我孤单一人。”诺缇梳理好了繁杂的情感,早上他的不满源自耶撒莱恩态度的暧昧,他需要强硬的肯定和非他不可的需要。
耶撒莱恩没有说话,深邃的瞳眸注视着自己,像是在祈求自己的原谅。
诺缇犹豫了一会儿,退让道:“新衣。”
“乐意效劳,我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