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池仪疏安静地坐着,身上也有些别的伤口,但都是皮外伤,瞳孔却紧缩,牙关紧咬,两只手攥成拳头藏在被子下面。
前任把鲜花交给张潇,张潇说真是抱歉还把你叫回来,前任说没事,今天的会议她先顶上糊弄过去,具体的业务细节她也不太清楚,到时候再说吧……其实她是想针对自己的待遇讨价还价一下,机会难得,但也不想人家说她趁机踩着池仪疏上来,她比池仪疏年轻,比不过也不丢人,但要是姿态难看就不好了。
张潇讪笑着带着人往外走,对床上的池仪疏说了句抱歉,说池姐我们先去开会,开完我再回来看你。
池仪疏惊恐地啊了一声,攥住张潇的手狠狠摇头,张潇苦笑:“要不我打个电话……在这里开?”
池仪疏住的是单人病房,在这儿开会也未尝不可。张潇看看人,两难之下,前任说:“也好,要是池姐有指教的可以随时说。”
池仪疏又用力摇摇头,终于费力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时……时淼,麻烦……你。”
王墨回忽然举手说:“我没文化,听不懂你们的开会,我想坐里边行吗?”
前任回过头说:“今天麻烦你了,但……”
王墨回叹了口气:“用够了又扔我。”
“现在不是和你吵这个的时候,你先出去,我开完会再叫你,行不行?中间给你造成的损失,我补给你,好不好?”前任两手按着她肩膀把人往外推,一个一米七穿着高跟的女人推着一个一米八的女人,两个人你来我往,王墨回死不要脸非要旁听人家重要的电话会议。
当着公司同事的面有点下不来台,前任脸发白:“你一定要和我过不去是不是?”
“这都哪儿跟哪儿,不是……哎你就当我是透明的不行吗?那要不这个人……你同事,坐在这里开会,你去回公司开,网络还好呢,你别跟这屋子里待着。”王墨回和她拉扯。
张潇连忙过来拉架,她也挺尴尬的,也能看出这曾经是两口子在这里惹是生非:“没事儿时间还来得及,这里有我一个照顾也可以……就是我觉得我可能应付不了,时姐在这儿,池姐可能放心一点……我是这么想的。”
前任一推王墨回,王墨回倔起来就像一堵墙,往那儿一站水泄不通,门口被堵死,医生要进来说点什么都要从她胳肢窝下面过,她满脸凶相,医生是个文文弱弱不到一米六的女人,和她说了两遍让一让她没搭理,就这么钻进来了,屋子里的人给医生面子暂停着,医生一走,眼看又要拉扯个没完。
医生一出门就去摇人,摇来一个满脸横肉的护士姐姐冲这帮人训斥一番,别留这么多人,别发那么大声音安静一会儿,大家才消停,王墨回已经趁乱摸到池仪疏床边,伸手在人后脑勺摸了一把,张潇魂飞魄散地大叫一声:“你干什么!池姐她本来就撞到头了你别乱碰!”
这个举动还是过激了,她立马被两人联手请出病房。
目的已经达到了,她虽然长大后就失去了阴阳眼,只剩下对诡异事物的直觉……但她刚刚分明就看见了池仪疏后脑勺上飘着丝丝缕缕的,头发一般的触须,隐藏在头发中,如果不仔细是看不见的。
她刚刚去薅了一根触须下来,仿佛攥着一把空气,没有任何感觉,只能看见它仿佛有意识一样挣脱她的手,一扭一扭地往外钻。
拔了一根自己的头发,把这细细的比头发宽不了多少的细弱触须捆起来,触须暂时不动了,她四下看,从垃圾桶里捡了个矿泉水瓶去洗手间清洗一下,把触须装进去,把整个矿泉水瓶塞进宽大的外套中。
刚刚她听见前任和护士说话商量,大概就是这个时间段内希望可以不被打扰之类的,她没细听,回来时病房门已经关上了,她坐在外面等着,时不时掀开衣服看看那个被捆起来的触须,因为被头发捆绑着而失去活力,漂浮在水瓶里。
黑色手机忽然一振动,取出来,是流放地的任务。
任务物品:触须???
任务要求:查明真相。
提示:不是鬼信物。
给她的总是这种没头没尾的项目!
她平静地关上手机,不顾前任杀人的眼光,迎着她们开会的声音进了病房,回身关门靠在门边。
因为电话会已经开了,没人再来推她,她戴上耳机示意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抱着胳膊注视着屋子里的三个人。
池仪疏在跳下楼之后大喊着“鬼”,在后脑勺长满了这种细密的黑色触须。
张潇送池仪疏来医院,是池仪疏的下属。
她的前任,时淼,在办公室斗争失败前,是池仪疏的那个职位,比池仪疏小两岁,在收拾东西滚蛋去分公司的路上接到电话临危受命,把这个之前做了一半的项目接起来。
还有三个一起熬通宵干活的同事,她目前还不认识,简称为,打游戏男,睡觉女,睡觉男。
虽然戴着耳机听不见声音,但看得见与会人员的头像,在人员变动和说话的口型判断,这边还有一个在池仪疏倒下之后兜底的另一个人,也就是前任姐的上司,头像是马东锡,这个人她倒是有印象。前任虽然说起这个上司还是羡慕的,但王墨回的揣测就很刻薄,曾经去过韩国当练习生但没能出道的同时也没能如愿进入娱乐界,唯一能回忆起当初那段时光的就是莫名地自豪吃遍了公司一千米内所有海鲜葱饼,团建唱K的时候是个麦霸,虽然唱得确实非常好听但也有点惹人烦。简称葱饼姐。
那个触须不是鬼信物的话,那就只能是咒,咒不会凭空出现……它是生者的强烈执念,还没到能诞生一个场景,一个鬼信物的程度,同时也不能是天天光脑子里想就能做到的,还需要有人下咒……说来也简单,需要满足三个条件。
一,和对方有现实生活的交集,并且不能是陌生过路人,得是经常交集的程度,否则咒的效力很容易就散去。
二,有强烈的执念,并且有强烈的目的,比如,要对方死掉,要对方对自己产生好感,要对方拉肚子……难度不同,需要的执念程度也不同。
三,有仪式感,但不常规的行为。比如天天去庙里拜,天天刻字扎小人,天天做一些其他的古怪事,心里想着这是为了实现咒的仪式。而比如故意不剪小指甲,走路故意先迈右腿之类的行为过于日常,不能构成仪式,除非雷打不动地坚持了许多许多年……这才能足够古怪。
上面所有人都不能排除嫌疑。王墨回又一次看看时淼,犹豫再三,还是没把前任从嫌疑名单里排除出去。
毕竟是最大受益人……
而下咒这种事太玄妙,也不能排除池仪疏自己想达成什么目的,结果反噬自己的情况。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类型的咒,通过什么形式下的。
而且为什么是触须,她对咒可不太熟啊,她平时只管死人的执念,活人的执念一般轮不着她管。
这是给她碰上了而已。
她挠挠头。前任打完电话,怒气冲冲地朝她走来。
她一边摘耳机一边说:“耳机是官网买的,等一下再打我。”
再抬起头,很是无赖地闭上眼。
前任忽然深吸一口气说:“会开完了,走吧,去机场。”
张潇赶紧说:“别呀,沈姐都说了让你回总部……”
前任回头一笑说分公司自己那边也是有感情,还是先过去一下之类的,王墨回心说你还没去过你哪里来的感情,但没吭声,被前任拉着走了。
出来之后前任解释说因为张潇在实习生时期就是池仪疏带的,所以一直跟着池仪疏做项目,非常忠心,她现在还必须做个姿态,不能跟“那边”混得太熟,又说那个沈姐,也就是葱饼姐和池仪疏关系更好,池仪疏是葱饼姐从别的公司挖来的,总之那帮人是一伙的。
她还不能巴巴地直接过去接烂摊子,还需要一些内斗和拉扯,等上面的人回过味来一锤定音才行。
王墨回也不管这些,反正如果不是池仪疏莫名地被人下咒了,前任姐这会儿已经在飞机上灰溜溜地写落地后的感慨朋友圈了,什么新的开始,新的起点之类的。
“我虽然和她们不太熟……但我知道池仪疏不是那种会跳楼的人,哪怕压力再大她也不会在公司跳楼,但她现在这样……我有点害怕,说不上来,像中了邪似的,神情都不一样,感觉她真看见鬼似的,”时淼搓搓胳膊,看向王墨回,“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你一样,特别无动于衷,平时说得关心他人,到了这时候第一时间想的还是自己的利益?”
王墨回:“你批评自己的时候能不能别带我,我在你眼里唯利是图,冷漠无情,简直就是反社会人格,我还能说什么,跟你没话说。”
时淼说你能不能好好沟通,为什么总是就这么消极回避。
王墨回梗着脖子说:“我们又没结婚,沟通什么,我们在做婚姻咨询么?不合适就分开,我记得我们是和平分手吧?不要说得藕断丝连的让人误会。”
时淼也没话说了,把包一甩想走开,又想起行李全在她车里,灰溜溜地跟着她走出二里地,高跟鞋咔哒咔哒地响,王墨回也不回头,留个虎背熊腰的背影。
一上车,时淼接了个电话,“去机场”就变成了“去公司”,脸上不见笑容,耷拉着眼睛。
好一会儿,王墨回说:“我一直都不喜欢你现在的工作。”
时淼嗯哼一声,没有搭理她。
“不适合你。”
“但收入高,”时淼回答她,“手里有点钱方便我找下一个女朋友,当女同怎能没有钱。”
王墨回不想和她议论什么女同的收入阶层,毕竟自己的大部分收入来自流放地这种“阴间”地方,明面上就是个懒散的网约车司机,收入不高,没有什么发言权,只换了个事情说:“你们那个公司,有坏人。”
“斗来斗去就是坏人么?在商言商,只是利益而已……我是没斗过,但那是因为我年轻,我又不是,没有那个能力。”时淼没理解她的意思,抬高声音辩解。
王墨回摸着耳机戴上,在音乐声隔绝外界之前终于没忍住轻声对她说:“如果……假如,我是说假如,你在公司遇到一些诡异的事情,就打给我。”
“比如见鬼的事?”
“对。”王墨回不再回答了,耳机里却没有音乐,外界的声音透过布似的,闷闷的一团塞进耳朵里。
时淼笑笑,没当一回事:“爱能解决封建迷信啊?”
王墨回装作没听见,什么爱不爱的,已经没有了。
时淼自己也探头看看她表情,抿住嘴换了个话说:“要是我撞鬼了,我打给你也没用啊。我要是变成池仪疏那样,你肯来探望我就行了,但我也不指望你……你对他人缺乏必要的共情,到时候估计只会笑话我,‘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加班久了就变成鬼,写字楼里多少怨魂啊,多见见就没事了’。我其实不相信池仪疏什么鬼啊鬼的,估计就是好面子的遮羞布,我觉得就是她对别人的项目太有占有欲把自己累得精神崩溃了……我就是不想承认我输给她,我也很怕自己被工作异化成那样,但这么想又有点多愁善感,还是做好眼前的事吧。”
说什么呢,叭叭这么多,我可全听见了。
王墨回心里嘀嘀咕咕,脸上仍然是冷漠的样子,降下半寸车窗让冷风吹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