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仪疏离职,带走了三个人,张潇,胡安宁,刘余思。
还好时淼已经把事情接完解决了,但沈向雯又开始作妖,对时淼大有过河拆桥之势,最近的手段更是低级,时淼的单子,一律卡着财务那边不给供应商打款,但自己也拖着不给签,时淼一时没忍住委屈,也低级了,把事情和大老板一说,结果却是给她一笔奖金,但她仍然去分公司……这叫什么事!
时淼索性不接任何人电话,直接开摆,扭脸就走,打开打车软件发现现在高峰期不好叫车,转身上了地铁,结果坐反了站也没注意,出了站就走……一出站,被漫天夜幕和陌生城市夜景吓了一跳,心里的憋屈火山喷发一样往外溢,蹲在马路牙子上给王墨回打电话说想回家。
王墨回正在看池仪疏的微信。
上一次她对池仪疏说有两个事情要验证。
第一,她猜测,但不确定触须有没有不可见的部分。所以她把纸钱交给了池仪疏,那东西太过柔软,动作再温柔的人用不了几次就坏了……希望池仪疏能透过纸钱确认一下两个人的触须之间有无其他不可见的东西,这样也或许能看看张潇和池仪疏之间的触须是不是双向连接,还是说另有其他人操控。
第二,让池仪疏问一下张潇那边触须是什么情况……那东西过于细小,角度不对或者没留意,就不太容易看见。
把事情交出去之后,王墨回就不管了。
黑色手机虽然给她颁了任务,但她业务繁忙,没办法一件事一件事扯得太细,尤其是这种活人的事情,在她这儿优先度就比较低,随缘完成。
她不知道池仪疏怎么解决,好几天没有给消息,再给消息之后池仪疏又非要给她红包来感谢,反正是钱,她就收下了。
池仪疏:这段时间你和时淼也辛苦了,我现在也不在三洛市了,那段时间和时淼毕竟同事,说得比较多……不知道我有没有说什么话暴露你不让我说的东西,真抱歉……
王墨回觉得池仪疏这人不太敞亮,上次就已经道歉了,这次还道,反而让王墨回怀疑说不定池仪疏在自己这儿没找到什么线索,去探时淼的底去了,故意透的风。
这些事,她心里揣着三份明白,仍然装糊涂,要是每件事都较真,那她可活不了了。
池仪疏今天发来的微信主要是围绕上次王墨回问的几个细节的回答:
首先,纸钱当时就揉了,怕张潇起疑,当时她透过纸钱看了,触须之间没有不可见的部分,但两个人的触须可以互相黏连在一起,说明是双向的。
其次,张潇那边不好说,但已经解决了。
已经解决了就行。
王墨回并不多问。
人不在三洛市,黑色手机上的任务也显示完成,没有谋财害命,没有怨魂报仇,那就往后稍稍吧,多的是变态的恶心的残暴的伤心的事情,像爆炸的尸体飞溅出满地的碎块之类的事情等着王墨回去收拾,比起来池仪疏的那件事和风细雨,在王墨回的脑回沟里过不了半寸就消散了。
正好刚回复完,时淼的电话就打过来了,电话里传来呼呼的风声,还有几声吸鼻涕的响,透过电线听着很空旷。
王墨回:“你在路边要饭吗?”
时淼:“你去死吧。”
火气这么大,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王墨回换了个姿势坐直了:“在哪里?”
时淼吐出个地铁站,正说话间传来公交报站的杂音,把后半截吞回去了,时淼情绪很显然非常糟糕,也没管别人听没听见就挂断了。王墨回心里想这次非同小可,地图上搜了刚刚报站的公交,172路,还好这辆车只途径两个地铁站,还在同一条路上。
把副驾驶的有用没用的破烂往后座一扔,座位上只剩下一支口红,外面没有任何包装文字,拧开看颜色如血一般鲜红。
王墨回暂时没对上号,把口红往兜里一揣,把副驾驶腾空,动身去接时淼。
她不知道时淼在什么地方,沿着那条路慢慢开着,仿佛刚学会开车的新手一样小心腾挪,路上给不少外卖员赔笑,终于挪到了时淼跟前。
还好时淼就在路边最显眼的地方蹲守,在公交站下的长椅上低头,罕见地没看手机,两条腿伸直耷拉出去,抱着胳膊。
王墨回从车窗探出头喊她:“那女的,冻死你,快点上车。”
时淼抬起脸,情绪不高,往副驾驶一坐就不动了,还得劳烦王墨回给她拉安全带。
“先回家?”王墨回试探一问,时淼也不吭声,王墨回也不管她,就把她送回她那新得像个串串房的出租屋。
一路上都没说话,王墨回想关切两句,也赶紧在话脱口而出的前一秒把嘴闭得死紧,把车里的沉默夯实了,导致最后想开口也凿不开,就这么木着脸把人送到了楼下。
时淼坐着没动,王墨回故意装作看不懂这个肢体语言,催促说:“快点上楼,别耽误我接单。”
时淼转脸:“就靠你那有一下没一下的接单,怎么养活自己。”
王墨回不乐意了:“山人自有妙计。”
时淼:“总得工作吧,没有收入怎么办。”
王墨回还想说什么,时淼鼻子一皱,把头扭到那头去了。
她懂了,时淼不是说她呢,时淼老爱隔山打牛指桑骂槐的说话,今天的情绪和工作可能有关。
车窗倒映出时淼的脸,王墨回故意不去看,低着头装听不懂:“只有上班累死的,没有不上班饿死的。总有活法的。”
“你还真能光棍地这么想。”时淼冷笑。
“是啊。”
“你还小……这话说出来真别扭。一份好工作是很不容易的,我可以再去找新的工作,可未来是有很多风险的,我能不能得到和之前一样的薪资,未来的发展,我过了三十五之后怎么办,我能学到多少技能,我要稳定还是要什么,我这样的人,只能靠自己……”时淼对着自己的倒影说话,语气很平静,她也很年轻,很少露出这么忧心忡忡的面容。
“你很优秀。你去哪里都会有饭吃的……”王墨回说。
“我也不愿意降低生活质量,世界上那么多体验,我不愿意停留在原地,有吃有喝就知足……”时淼反驳她,转过脸,“你从来都对这些无动于衷,好像人活着就挺好了。”
“各有各的活法,”王墨回干巴巴地答,强迫自己不去观察时淼的神情,却还是没忍住,“但,活着已经很好了,别的那些,太虚无了……我不是说你追求的东西……”
“你觉得我很虚无。”
“我都说了不是说你。”王墨回说。
时淼却钻了牛角尖:“太物质,太消费主义,太拜金,太被这个世界的纸醉金迷晃花了眼,对这个世界的欲望太强烈,太贪婪,所以什么都想要所以才痛苦。”
王墨回并不辩解,任由时淼说完。
“所以我被这个工作困在这里也是我自己活该,所以我跟那群脑子有病的人共事就是我的报应,我想要钱我就得受着窝囊,因为我想要的太多了,我想要的那些都要钱……你已经跳出三界外了,已经看淡世俗了,你看待所有都这么冷漠,你每天随便跑跑车能把成本挣回来就知足了,你根本也不想什么未来,什么养老,什么生活,你自己过好就满足了你也不会理解我……”
夹杂着一半私怨,另一半是工作的恼火,王墨回都受了,手指在方向盘上打圈,像是很心不在焉。
时淼说到激动,拔高声音:“王墨回,你又开始这样,你为什么——”
声音陡然落下,时淼捂住脸:“你什么都不懂。”
王墨回打了长长的腹稿,长到说出来足以让她车内缺氧,但她也忍住,生生咽了回去,取了纸巾盒扯了两张纸巾递过去。
“你说话呀。”
“我什么都不懂。”王墨回说。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时淼接了纸巾擦擦眼,声音已经平静下来:“我和你很不一样,我觉得活下来就是为了经历和体验,我有足够多的钱我就可以有更丰富的人生……我觉得这个世界还不错,至少,有很多不错的东西……我想带你一起看。可是你总是这样,‘死不了就行’‘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也没什么’,你也不是消极厌世,你就只是不在乎。我也尊重我们之间的差异,我膨胀的欲望我自己满足,我工作辛苦一点多挣钱总没有什么,我也不需要你帮我满足什么心愿,只要陪着我就好。”
“抱歉,我之前总说这工作不适合你,没有替你多想。”王墨回道歉。
“但我发现我仍然不甘心,你不理解我,我自己也觉得我脑子有病……工作本身已经很没有意义了,连为什么工作这件事,你也不能和我达成共识。”时淼说。
“辞职休息一段时间也没关系,你很优秀,下一份工作更好……或者不在三洛市,跟池仪疏的那个创业公司干,不也是一条路吗?不要把自己困住。”王墨回说,拍拍时淼发抖的肩膀。
那份工作不好,那个环境是有毒的,她只是想得很简单。
她的生活固定在那个诡异的流放地里,她的工作就是处理不正常的事情,无法与时淼说明,她从小到大的异常就注定了她无法像时淼这样追求凡俗的幸福——她只觉得所有生命都流向死,死是那么鲜明而剧烈地发出自己的波动,死突如其来,悄然而至,没有人可以逃过死,或许今天制定计划,明天死就来敲门。
今天能活着就很好了,珍惜当下,想那么远没有意义……尽管她能明白时淼,她明白时淼的压力与焦虑,明白时淼的愿望和诉求。
可是她生来就和别人不同,她做不到。
“池仪疏……”时淼低笑,“你和她聊了很多啊,你知不知道我当初就是被她跟那个沈向雯——”
“天那么冷,记得洗个热水澡再睡,吃点感冒药。赶明儿认识什么富婆姐姐,就不用这么烦恼了。”王墨回扶着方向盘看向正前方,不再看时淼的神情,微微闭眼。
“你去死吧。”时淼说,愤然推开车门出去。
王墨回低着头不动,忽然听见有人拍车窗,一抬眼,时淼不知道什么时候绕过来,俨然要把她的车砸烂似的用拳头砸好几下,王墨回赶紧降下车窗。
“唔。”时淼捧起她的脸,她晃了晃神,回神时,已经习惯性攀着时淼回吻过去。
脸颊升起一片潮热的红,她打开车门想出去,却被推了进来,时淼看见她后座的那一堆东西就四处乱扔,把人一推,东西噼里啪啦地落下。
“别……我……我没停在……停在车位上……有人……”两个人个子都高,在车里有点局促,王墨回不敢乱动手脚,只敢微弱地嘟囔几句,时淼往她腰上一掐,却碰到个硬物,刚想拿去扔在一边,却发现不对,掏兜取出来,表情有点冷下去了。
王墨回把那支想不起来历的口红劈手夺过,喘息未定地转过脸:“你这是做什么……我……我们已经分手了。”
“给我。”时淼冷着脸伸手,王墨回要挣扎,然而时淼跨坐她身上,压得她不能动弹,只好把口红交出去。
她仍没想起那只口红的来历,对不上……如果是那次偶遇的鬼,对方用的是品牌的口红,不是这种没牌子东西,颜色也不一样……
时淼拧开看了一眼,眼神一暗,讥诮她:“是新女友,还是自己要换风格?”
抿了抿唇,把它涂在了自己唇上。
那颜色红得不顾任何物理条件,在车内此刻的光线下也鲜艳欲滴,像血将滴未滴。
时淼神情忽然一变,带着一种极其陌生的愉快朝她一笑,王墨回心里咯噔一响,抓起被推在一边的大镰刀放在时淼手里。
再次夺过口红,王墨回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眼睁睁看着时淼眼神忽然空洞一片,软软地歪倒下去,跌进她怀中。
黑色手机弹出个消息。
厉鬼钟羽出逃。
王墨回对上号了。
“不对……那天上我车的,不是钟羽,是汤明绮。不对,我并没有看到脸,上我车的……是凶手,还是被害人……她的叙述……”王墨回陷入思索。
怀里的人慢慢皱起眉,似乎很是痛苦,发出微弱的哀求:“疼……疼啊……别……对我这样……”
“从她身上下来!现在下来,我不追究你,我只说一遍,到了流放地,我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王墨回拉上安全带把时淼固定在副驾驶,从自己的破烂里挑出几样不知道有没有用的东西塞在时淼怀里。
钻回驾驶座,王墨回扶了两次才扶住方向盘,只觉得浑身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