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谈一个年轻女孩的好处就是,没有人会因此对这个年长女人说三道四,说她到底是贪慕年轻女孩的身体,或者要利用人家的青春等等……到了女人身上,标准就变了一套,越老越吃香,以至于如果提起来这份恋爱,旁人只会羡慕钟羽,不用努力了,年上又够漂亮,真是一点也不吃亏。
然而汤明绮可太知道怎么回事了,她可不就是贪慕人家年轻姑娘的身体么?生命在皮肉下焕发勃勃生机,不用过多装饰,不用费劲医美,不用注重补品,哪怕熬了通宵稍微休息一下就可以容光焕发。
钟羽又不是吃货,可为什么吃饭那么香?因为钟羽身体健康,还能真心喜欢上食物的味道。
钟羽也不是运动员,可为什么跑步那么好看?哦,那是因为钟羽喜欢跑步,像只小鹿一样弹跳力惊人,从这头到那头蹦跶着,阳光和空气都偏爱钟羽,谁这时候随便打开手机蒙着眼拍几张,都是头版头条。
汤明绮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时期,在她还年轻的时候,她也是漂亮得肆无忌惮,即便作为模特也并不忌口,也不长痘,脸上没有细纹,熬夜也没有黑眼圈。朋友气得牙酸,哼哼唧唧,她却欠揍,故意在人家面前吃来吃去,份量不多,花样不少,偏还不胖。
嫁了之后,似乎是完成了“跨入豪门”的考试,她立即松懈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婚姻使然,还是年纪如此,她竟然日渐肥润,老头憎恶她,说她是五花肉成了精,从砧板跳进锅里。
离婚,离的也是身上这一层肉,却和厌食好上了,她吃得极少,想找回过去纤瘦流畅的骨骼肌理,却要比年轻时付出更大代价,而长期过度节食,脸就会跟着垮,仿佛多米诺骨牌塌下来,一环扣一环,总没有一环如意,所有环节倒下时都提醒她,她不年轻了……速度还比别人快。
在离婚之后的那么多年里,她也交过两个男友,一个女友,都日子短暂。那时候她虽然不够青春,却也年轻,和那些男女在一起,根本不算自己贪图什么。可或许是沾染了点不好的习惯,也或许是自己怕了感情这回事,怕人算计自己的这点仅有的资产,都不欢而散——至于那些人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她也无意再去分辨。
钟羽身上有一种剔透的干净,不会缠着她买这买那,就是把全部身家都塞给钟羽——钟羽才不要。
那么前程远大,光明漂亮的女孩。
包里就放着钟羽外婆的那只手表,很老很老已经停产的便宜表,修复师还建议换上这个那个的配件,她说,只要原样就好。
修复师龇牙,也给她完成了。因岁月浸染,有些痕迹特意没有去除,因而即便钟羽看,也一眼就认得出。
这天是运动会呢,钟羽当然被扯去跑,又接力跑,又三千米,热热闹闹的。汤明绮坐在最高的看台上,视线追着女孩,又纠结拍不拍视频,又纠结拍了视频耽误自己眼睛看,最后寥寥草草拍了几个钟羽到终点之后的视频存着,钟羽和同学打了个招呼,几步小跳,上了台阶擦汗,坐在她旁边,客客气气的离开两个拳头的位置,怕身上的汗沾在她身上,又朝她笑,给她挥一挥脖子上的奖牌。
虽然一会儿拍个照就要收回去了,可也是金色的牌子呢。
汤明绮把水递过去,抬抬下巴让她回班里同学那里坐着,大家都看着钟羽呢!
可钟羽一点也不难为情地看看她,拧水喝了一点,眯起眼,发觉头顶凉快些——是汤明绮把遮阳伞挪过来,还开了个小电风扇。
这天是钟羽的生日,室友们给钟羽准备了惊喜,无论如何也要拉着她回寝室去。她人缘很好,不少人给她发消息,凑进宿舍里一起给她吹蜡烛,就是宿管阿姨看见她们拎着蛋糕和蜡烛鬼鬼祟祟的,也都当没有看见,只估摸着结束了,才上楼转了一圈,女孩子们收拾得很好,没有闹得乱糟糟点起火来。
只是钟羽吃了室友们的蛋糕,又出门去了。
钟羽拎着半块切得齐整的蛋糕,路上小心呵护。蛋糕是大家一块儿给钟羽买的,牛油果夹心一层,巧克力夹心一层,都是年轻女孩喜欢的。钟羽特意提前切出来留了一点——大家知道她和汤明绮谈恋爱,嘻嘻笑着,说人家怎么会稀罕你的这蛋糕。
“蛋糕要吃完整的,要是再买一个吃,那我就算过两个生日了。”这是钟羽的理论,又岔开话题,知道大家给她送礼,从袋子里取出自己事先给大家准备的回礼,不贵重的小玩意儿,当面就还了,又趁着气氛热闹,谁也不尴尬,也没反应过来钟羽向来都不欠别人的这个习惯,笑着嘻嘻哈哈。
汤明绮也没有为了氛围或者仪式感,故意带她去餐厅吃点什么。钟羽的胃可不是无底洞。
只是把自己家地址告诉了,点了蜡烛,坐在自己那利用率几乎为零的开放式厨房后面撕着刚买不久的菜叶子,亲手做了卖相极佳的蔬菜沙拉,分量减半。旁边是钟羽外婆那只手表的包装盒,用缎带扎好了,上面再放一张手写的生日卡片,喷了香水立在那里,再放两支空杯子,倒了酒进去,满意地给这一幕拍了好几张照片。
卸了妆护肤过,清清爽爽地给钟羽发了家里密码,说自己在洗澡,让她直接进来,就歪在吧台旁不动了。
约定在晚上九点见,钟羽不会迟到半秒钟,八点五十五给她发了消息说到了,汤明绮看着消息等人上来,但人家似乎就不上来,就在八点五十九的尾巴才按密码,一进门,刚好九点。
家里开着几盏氛围灯,主灯不亮,因此有种朦胧的黯淡,钟羽还是头一次来,之前要么是在她公司,要么是餐厅,要么在别的什么场合,一进门先好奇地四周看看,她家不过二百多平而已,钟羽却走得很慢,脚步很轻,好一会儿才挪过来,看见吧台后面坐得很端庄的她。
噗嗤一笑,钟羽快走几步,汤明绮却不吭声,把手边的沙拉推过去。
钟羽放下蛋糕看看布置,先拿起卡片来看,是一段法语,虽然看不懂句子说的是什么,却能从落款判断似乎是加缪的某句话,她露出个笑,去看字卡背面:生日快乐,妹妹。
放下卡片,她才打开那个精美的包装盒,感觉盒子比姥姥的手表贵重得多……她摩挲着手表,戴在手上给汤明绮看。
汤明绮含笑托腮:“给我带的蛋糕吗?”
“嗯,这个蛋糕是我许过愿的……虽然有点甜,但可以拜托你尝一口吗?”钟羽去取了盘子,从蛋糕上分出小小的一口,摆好勺子递过去。
汤明绮就着她的手含住勺子,她已经很久没有吃甜品了,她戒糖戒麸质不知道每天都戒点什么,认识钟羽之后才少量地恢复一点正常饮食,陡然吃到甜品,甜腻的香气立即窜上大脑,她克制了想要呕吐的念头,看着钟羽认真的脸,把这口蛋糕顺进了喉咙里。
“许了什么愿望?”汤明绮吃完蛋糕立即问,钟羽却闭上嘴摇头,捧起蔬菜沙拉来吃。
像一只绵软的小羊嘴里嚼着草……汤明绮心里不合时宜地想,专心看着钟羽吃,分量不多,对钟羽并不是什么负担,吃过之后钟羽就起来收拾,被她叫停了,让她看看时间。
九点二十七了。
“到阳台来。”汤明绮端起酒起身,外面似乎起了风,睡袍下的身体过分纤瘦,钟羽端起另一杯酒过去坐下。
汤明绮家的位置很不错,从这里可以望见江景,夜色深深,江上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
这并不是汤明绮自己的房子,她家在首都,工作重心也在那边。但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在这边租了房子,一个人住得这么大,空空荡荡,还好三洛和首都路程很近……钟羽心里想着这些走神,忽然汤明绮指指远处:“看。”
江对岸忽然放起烟花,先是一簇,像个信号,随之是斑斓多彩,盛放着,凋谢着,一团一团升起,像有节奏的图样,一个接一个迫不及待地跃在她眼里,又前仆后继地跌落下去。
“钟羽,生日快乐。”汤明绮托腮说。
钟羽望着那烟花,好久没有回过神。
扭脸回来,汤明绮已然举杯。
玻璃轻碰,钟羽抿下红酒,垂下眼帘笑。
两人坐在阳台吹着微风,直到烟火谢幕。
好一会儿,汤明绮转脸说:“我送你回学校吧,再晚回去,阿姨又要说你。”
她慢慢起来,钟羽嗯了一声,绕去吧台取了那张字卡小心放在兜里,汤明绮说:“稍等我一下,我换个衣服。”
钟羽才意识到自己有点麻烦对方,对方是已经要睡觉了的么?她犹豫一下,把人叫住了,汤明绮却似乎没听见,已然轻轻掩上门。
女孩坐在沙发上等,她来之前是想过的,或许汤明绮想和她发展到那一步……所以才特意把她叫家里而不是外面的地方。她们的确认识蛮久了,按照所有人的习惯,她也应当如此。可钟羽却不认那一套,她来时心里已经想好脱身的方法了,手机设了个和来电一样铃声的闹钟,要是汤明绮暗示,她就可以轻轻装作室友打电话之类的离开。
可若是拒绝,是否也会被看作“距离感”“不够爱”“很防备”“没信任”之类的?钟羽翻看着手机里的闹钟有点犹豫,也在想汤明绮的换衣服是拖时间还是——
还没想好,汤明绮已经快速换好了,甚至还多次看看时间,怕耽误她回学校……时间很充裕呢。
反而钟羽臊了个大红脸,是自己对别人以恶意揣测太多了,她之前许多次把汤明绮想得很坏很坏,好几次都被发现了,可对方并没有和她计较。好多次,她心里也想,她不要这样总是提防着汤明绮,那还有什么恋爱的感觉?她已经很慢很慢地打开自己了,她担心汤明绮觉得她太慢了,没有耐心,不愿意等她。
汤明绮上车,从后座取下礼物袋子给她,每次出新款之后,汤明绮就会选若干件衣服送她,因此钟羽也没细看,抱在怀里。
汤明绮开车时,她都坐在副驾驶,在当助理的时候也是这样,那时候汤明绮后来还建议她假期去学车,后来在一起了,汤明绮也提过一句,只是那时候说希望能给她付钱,她说自己就可以,汤明绮没有坚持,只是笑着说希望有一天可以歪在她副驾驶上睡觉。
路上,汤明绮也并未算计她什么,她所有想象都落空。
只是到学校门口,女人才探过头来:“可以有晚安吻吗?”
钟羽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什么,凑过脸啄了一下,又像是做了亏心事,补了好几下才转身逃走。
回到宿舍,室友好奇地围观看她带回来的礼物,她刚说了句:“就是衣服什么的——”
顿住了。
车里灯光暗,她也习惯性并未细看。
是一只LV的手袋。
手机响了,叮叮咚咚的,她心烦意乱以为是电话,拿起手机喂了一声,才想起来这是她设置的闹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