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衢飞快地偏头看了一眼凤予，后者好像早有准备静静地看着他，眸子里闪烁着不知名的微光。

顾衢心软乎乎的一团，愧疚几乎要泛滥成灾。

半晌顾衢道:“甘心。”

虞恣意一笑:“我真佩服你。”说完她转身离开，门一开一关，卢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卢玉潭心里担忧苏矜然想出去找人，但是看凤予和顾衢之间氛围不对，一时有些犹豫。

谁料乌芯径直走过来把卢玉潭拉出去，门咣当一声用力关上，紧接着传来啪嗒的落锁声。

“这不太好吧？”卢玉潭道，“镇国侯要是生气……”

乌芯冷静反问：“你在就能阻止顾衢了？”

卢玉潭霎时沉默。少年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凤予轻声问：“刚才看我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顾衢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什么，说他其实不甘心，说他还是害怕宇文尧倒台，害怕这么多年的努力付之东流。

他说不出口，这等于直接了当地告诉凤予“我不能和你一起回乡下养老，我还得留在京城”，顾衢舍不得，不忍心，更害怕。害怕凤予不肯再负担他的任性，在某一天的清晨一走了之。

凤予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发现顾衢别开了脸，平静道：“顾衢。”

男人下意识转头看他，被一盏清茶泼了满脸。青年素白纤细的手死死拎着他的衣领：“说话呀。”

顾衢诚实道：“我说不出口，我怕你不要我了。”

凤予心里升起的那点子怒气刹那间烟消云散，反倒是多了几分哭笑不得：“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会不要你呢？”

顾衢张开手抱紧了凤予，头枕在他肩膀上，瓮声瓮气地说：“虞恣意比我坦率多了。她明知道宇文尧在拿她挡枪，却那么心平气和地就接受了。我不行，我一想到宇文尧可能会害我我就忍不住想杀了他。”

说到杀这个字顾衢后脑剧痛，三颗金针疯狂在他后脑勺里抖动像是在逼迫他真的动手，杀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杀人。

男人头埋在凤予脖颈处，深深呼吸好几口气才压下暴躁的情绪：“但是，我又希望他能好好活着，好好治理延国。如果世上还有第二位明君就好了。”

皇帝不是随便来个阿斗就能扶上去的。凤朝倒台之后有那么多人征战沙场，为了一个帝位斗得死去活来。

但是文肃啸目光短浅，文原刚愎自用，苏傲盘踞一方，只有宇文尧用最平缓的方式最快的速度终结凤朝的统治。

“就算能有第二位明君，我们也付不起从头再来的代价。”凤予道。延国再也经不起第二遍的血洗，十年内不休养生息必定灭国。

顾衢已经思考不过来了，自暴自弃般把凤予抱坐在自己腿上，环着他腰道：“那该怎么办？”

“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还好当今陛下不是扶不起的阿斗。他只是从来没当过皇帝，小时候也从没想过能当皇帝，需要一些帮助。”凤予眨眨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顾衢野兽般的直觉让他觉得凤予的“帮助”不是一般的帮助，他不仅不觉得疑惑反而升起一股莫名的战意：“你那么厉害，不会以前也是当皇帝的吧？”

凤予哈哈大笑起来，眨巴着眼睛在他嘴上轻啄一口：“你猜。”

顾衢反扣住他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淫？靡的纠缠声在房间里响起，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才分开，唇间拉出剔透的银丝。两人的脸都很红，他们对视了一会儿，重新吻在了一起。

当夜月明星繁。考生们度过了难熬的第一天，纷纷陷入沉眠。孙如安被左右两位“新邻居”的呼噜声吵得睡不着，只好叹着气抬头望天。

在考间里看不见其他考生的模样，只能望见漂亮的夜空。孙如安着迷地看了一会儿，渐渐有了困意，神志恍惚中看见有黑袍在房顶上一闪而过。

看花眼了吧，孙如安心想。

谢匀的府邸还亮着烛火，谢匀还在查看绢布上线索，他已经隐隐有了些许思路但是还差关键的线索——要是能一位精通仿字的能人帮忙一定能事半功倍。

谢匀思索着高声喊：“来人！”

屋内屋内一片寂静，紧接着一粒石子破空而来精准地打落屋内的烛火。谢匀顿感不对马上想去拿佩剑，手伸出去活生生被刺中掌心。

“啊！”谢匀惨叫一声，但还是凭借着习武的本能就地一滚躲开冲着他脖子来的弯刀。少年人飞快退到门边，厉声喝：“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来人并不回答再次出招。谢匀捧着重伤的右手形单影只，没过几招就被逼得浑身是伤，身体倒飞出去撞在院子里的大树上，无声呕出一口血。

武功高强配合精妙的杀手团，没有家底不可能雇得起。谢匀第一反应是严衫，脱口而出：“姓严的给你们多少钱，我付双倍。”

还是无人回答，头戴诡魅面具的杀手团慢慢包围谢匀。后者用左手死死握紧长剑，把绢布藏在绢布忽然大喊一声：“有机关！”

杀手团立马回头去看。

谢匀转身就跑。杀手头子气笑了：“这么低级的手段，追！”

谢匀心想简直是天降横祸，在自己家里都能被那么多杀手追杀，难道是小叔叔得罪了人？电光火石间，谢匀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绢布！绢布的主人找来了！既然如此只要能反追踪到这群杀手的老巢就能顺藤摸瓜抓住贪污案的凶手！

谢匀的脑子从没如此清晰过，他马上放缓了逃跑的速度，还没等被杀手抓住就被人一把捂住嘴扯进一个漆□□仄的空间。

“你傻的吧，被抓住就死定了还反追踪。”是个很轻蔑的少年的声音。谢匀火冒三丈死命挣扎：“唔！唔唔！”

“别乱动，有人去引开他们了。”苏矜然小声威胁。

这时，谢匀闻到了浓重的酒味，完完全全是从挟持他的这个人身上传来的。谢匀又气又无奈，只觉今晚真是倒了大霉，先是被人追杀，又被个酒鬼挟持。

“酒鬼也比杀手好。你是谁，等我今日逃出生天必当报答救命之恩。”谢匀问道。

苏矜然刚想回答只听外面卢玉潭一声暴喝：“矜然快跑！”

下一瞬弯刀袭来，直接将两人藏身的木箱劈成两半。千钧一刻之际苏矜然一把将谢匀推出去，活生生用肩膀受那一刀。谢匀落地翻滚趁机踹到一个杀手，接过剑刺向杀手头子。

杀手头子本想直接抹了苏矜然的脖子，不曾想被谢匀一剑打断了计划，只好施展轻功飞到大树上，还没等喘口气卢玉潭的剑从身后刺来！

谢匀赶忙扶起苏矜然：“那剑的义士是谁，好厉害的武功！”

苏矜然傲然：“那是。”

谢匀奇怪瞥他：“我又没夸你，你得意个什么劲。”

苏矜然捂着汩汩流血的伤口，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疼：“那是我兄弟，夸他等于夸我。”

谢匀往四周一望，话音一转：“夸谁都不重要了，你俩估计得被我连累命丧当场。”

此时，已经有源源不断的杀手围了上来，一队带面具，一队穿黑袍，为首的两位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头。

苏矜然说：“点头的意思是不内讧，先把你弄死？”

杀手头子被苏矜然逗笑了：“小子，你武功不错性子也颇对我胃口……”

卢玉潭打断他的话：“他不可能去当杀手，你死了这条心！”

杀手头子不慌不忙补上后半句：“我可以考虑留你一个全尸。”

最后还是要死啊。谢匀左右一看凑近苏矜然小声道：“等会儿我拦住，你抓住机会就跑，把这个带给禁军统领谢飞延。”

苏矜然手中被塞了一团染了血的绢布，他的神情非常复杂。这绢布是他从泰和公主府拿出来给了谢匀，说到底谢匀今夜遭此大劫也是因为他。

他蓦地响起今夜凤予来找他时说的话。“矜然，京城的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片树叶落地都能引起尸横遍野。虞恣意也好，宇文尧也好，他们都在尽力维持岌岌可危的平衡。”

彼时苏矜然喝醉了酒分外不忿：“粉饰太平，污蔑忠臣，这也是对的吗？”

“这是错的。”凤予看着他轻柔的声音里充斥着浓烈的哀伤，“但一意孤行会导致更多人的悲伤。”

苏矜然当时不懂，但他现在懂了。少年开始后悔，剖开诡谲的迷雾公布真相真的真的是错的吗？

“跑！”谢匀一声大喝，同一时间猛地将苏矜然往后退，杀手如编制好的密网冲了上来，刀剑密密麻麻得数也数不清。

苏矜然向后倒去，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谢匀要因为他死掉了。

轰隆！耀眼的白光短暂地闪瞎了苏矜然的眼睛，巨大的冲击波将在场众人向四周推去。谢匀甚至来不及脸被炸起的碎石子打得全是血，径直倒在苏矜然身上。

苏矜然肠子都差点吐出来，右肩剧痛龇牙咧嘴地当了谢匀的肉垫。

“还能走吗，快跑！”卢玉潭飞快地跑过来，一手拉一个头也不回地飞奔，“公子救我们来了！”

狼狈的三人在巷子里狂奔，前方几近全黑，后面是紧追不舍的杀手团。三人一口气都不敢松，由谢匀带路，靠着京城人士对巷子的熟悉程度总算甩掉了杀手团。

他们摸黑从狗洞爬进了卢府，卢玉潭给苏矜然包扎伤口，谢匀边大口大口地喘气边道：“这不是卢澄的府吗？你们是他的下属？”

“怎么，不行……诶呦！”苏矜然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卢玉潭尽量安慰她：“马上包扎好了。”

苏矜然活动了一下手，估计十天半个月都用不了剑，不过活着就算命大：“对了，你刚才说放炮的是公子。他身子弱成那样，我们走了他能跑掉吗？”

卢玉潭也被问住了：“这，公子只说会有人来救他，让我们不必担忧专心跑。”

苏矜然认为这个后手是顾衢，有顾衢在多少杀手都不够砍的，稍稍放下心。

实际上，凤予确实准备了后手，不是顾衢，可惜这个后手没有来，导致凤予处在了非常艰难的局面。

漆黑的夜里，只有风呜呜呜地吹，树叶掩盖地上的尸身，凤予狼狈地跪在地上，浑身冷汗。

穿着长靴的男人踏步而来，用皮鞭轻轻抬起了凤予的脸：“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