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很潮湿，越向下含氧量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散发腥臭的冰冷液体。它们一点点从鼻腔、耳道里渗进去，好像某种微小的虫类，正在血管内窸窸窣窣地爬行。

叶凌想起上回在风雨地碰到的大肉虫，在洞穴塌陷后，自己被泥淖吞噬，也是一般幽深黑暗。只是那时自己濒死，如今却力量充沛，身后还有两个值得信赖的伙伴，情况算是好得多。

“你们说，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啊？”西斯的声音听着很闷，像蒙了一层屏障。

叶凌轻笑：“连最博学的西斯都不知道，我们哪能认识？”

“风雨地真是个怪地方......”

西斯不再说话，叶凌倒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宽慰道：“再诡异强大的东西在我面前都不算什么，你尽管放心。”

“我不是不放心你，我是担心岩罗......”西斯的话没有说完，缺氧让她有些喘不上气。

她清楚叶凌的实力，救下岩罗并非难事，但......岩罗会不会多心呢？要知道当初这人可是用了一出苦肉计赢得叶凌的信任，选择跟随叶凌也多是出于对成神的渴望。

原本西斯以为这种渴望早已随着时间消散，但就是不久前在虚原的那次游泳，西斯又一次从岩罗的双眼中察觉到了异样。

充满爱意的眼神不是这样的，那双眼睛阴暗潮湿，分明是在满怀恶意地窥伺着光亮......

西斯不免忧心忡忡：或许岩罗从未变过......又或许只是她看错......

另一边，岩罗依旧被拽着小腿拖行，黑暗与疼痛似乎永无止境。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尖利，一遍遍地喊着：

【凛夜不会再来救我......】

【她抛弃了我......】

真是自己在那么想吗？岩罗分不清，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现在自己心中是有恨的。

但是恨谁？恨什么？

在想清这两个问题前，无尽的折磨总算到了尽头。压在身上的泥土倏忽消失，空气涌进来，灌入鼻腔气管，好像塞入一支冰凌，灼得人生疼。

岩罗剧烈咳嗽起来，吐出一些黏糊糊的液体，尝起来还有点淡淡的甜味。她的眼睛适应许久，这才勉强借着洞壁上散发幽光的植物看清周遭的一切。

这是一个七八米宽的球形空腔，四面布满大大小小的孔洞，人脸拧成的肉条正在里面进进出出。空腔里灌了一半都是水，这些液体色泽很奇怪，在幽光映照下显现出一种惑人的银灰，一团巨大的由人脸组成的血肉正卧在里面，那些利爪、肉条便是从它身上长出的延伸。

岩罗的视线从怪物回到自己脚上，现在她看清了，利爪攥紧之处已是一片血肉模糊，从伤处至脚尖已然失去知觉。

“嘶......”

她倒吸一口凉气，接着便努力伸出手，想要掰开那只利爪。奈何她身体缺氧太久尚未恢复，如今又是倒吊着的姿势，试了两三次都没成功。

怪物倒是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先是狠力甩了两下，无数张堆叠的扭曲面孔发出怪笑，提溜着将要陷入昏迷的岩罗，将她浸入灰水。

岩罗下意识地想要张嘴呼救，却不想吞下一大口银灰液体，喉咙里就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堵得两侧肺腑一阵阵抽搐。

似乎是觉得差不多了，那些扭曲面孔一起咧开嘴，露出细碎尖牙，都想从眼前的猎物身上分得一口美味。

自己当真是要死了吗？

岩罗瞪大眼，满是不甘。她心里突然传出声音：

“如果我是神，就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如果我和凛夜一样强大，现在将死的就会是这只怪物！”

“我要成神！我一定要成神！”

这才是她的魇，她的心魔，她真正想对自己说的话！

“放开岩罗！”

从泥洞中钻出的叶凌第一眼就看到这番景象，只见岩罗左腿上满是血迹，面色惨白，一张皱缩的怪脸眼看要咬上她的喉咙。

“去死！”当此危急时刻，叶凌迅速甩出镰刀，将那团人脸构成的血肉从中间劈成两半。

利爪受创松开，岩罗便直直坠入水中。她迷茫而恍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半透明的灰水遮掩了她的视线，让一切都变得模糊而不真实。

直到......出现了一点光亮。时间似乎变缓了，缓到岩罗能看清叶凌的每一个动作，甚至足够从四只血红色的眼睛里品出一缕不易察觉的哀伤。

叶凌也扎进水中。她抓住岩罗肩膀，轻轻松松便将她捞起，一把扔到岸边松散的泥台上。

这里的土质松软，岩罗刚趴上去就觉得身体一沉，万幸叶凌早做预判，用神力将她托起。悉迪西斯则是很识趣地不再向前，老老实实趴在泥洞中旁观战局。

“岩罗，你还好吧？现在腿还有感觉吗？”

“岩罗？”叶凌用力拍了两下岩罗的面颊，怀疑这人是不是缺氧久了还没喘上气。

然而，此刻岩罗只是静静地看着，心中长久的疑惑突然有了答案：她大概是不恨叶凌的，也不怪她来迟，她只是恨，恨拥有神力的不是自己。

什么时候我也能拯救你呢？岩罗这般想着，喉咙动了动，说道：“我没事，我的腿不疼。”

“不疼才是有事！”

叶凌蹙眉，凑近了细细查看岩罗的伤势，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怪脸重新聚合，利爪眼看就要抓向后心！

“凛夜，小心啊！”

在听见惊呼的瞬间，叶凌右手向后拧转，一道银色神力飞出，划过肉团。霎那间，每一张怪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僵硬，它们保持着龇牙咧嘴的笑容，连高举的利爪都只是悬在空中。

两三秒后，怪物分解，簌簌落下，很快水面上就飘满了尚存余息的狰狞面目，每一张都刚刚好从中间被分成两半。

叶凌回过头扫了一眼，讽道：“这东西只有脸没长脑子啊。”

“等等，这是......”

西斯从悉迪身边钻出头来，正好见到半张脸飘到自己身边，虽然五官扭曲，但她还是认出了，这是三四十年前与她打过交道的一位走私商。

对了，这人当年说接了个大单，决心去风雨地冒险，然后便一去不回，大家都猜是已经死了，毕竟这是常有的事。

如今看来确实是死了，被这怪物吃了躯体，只留下一张脸，成了它的一部分。

想到这西斯不免有些忧伤，却见那半张脸动了一动，嘴角扯着，吐出两个沙哑的字：

“西斯......”

“啊！”

西斯着实被吓了个不轻，能叫出自己的名字说明有意识有记忆，那就是说......它其实一直都没有真正死去......

恐慌像是啃食白骨的蛆，在骨缝间钻来钻去，蹭得西斯心里发毛。这地方太邪，每多待一秒都会让她的恐惧翻上一翻。

“凛夜，我们赶紧走吧，我不想待在这儿。”

“好。”

叶凌点点头，依旧用神力托着岩罗。她们四人钻回来时的泥洞，出于照顾伤员的考虑，叶凌叫岩罗夹在自己和西斯中间，悉迪殿后。

可是爬着爬着，她身后突然传来笑声。

“哈哈哈哈......凛夜，我身上......身上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