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的战术向来是以二传为主，虽然现任二传观月幸年纪尚小，却在球场上拥有绝对话语权——“小观月其实还是‘暴君’类型的人呢。”星川弯着眼睛笑她，“年纪不大官威倒是不小喔。”

大概是性格使然，观月擅长发布包裹在温和中的命令。她自然是礼貌的，开球前或中场休息时会认真听学姐和教练的建议，但听不代表跟着做，跟着做了也不代表一直这样做，身为二传，观月一直有自己的判断。

“那是好事啊——”从男排溜达过来的矢巾前辈夸她，“一直听别人的做事有什么意思，成熟的二传就要有自己的想法！”

当然没有说得那么幼稚。观月只是严格地遵循着她的二传守则。

守则其一，将在外，军令爱谁谁。

“看情况减少二次球好不好？”白水教练有些头痛地扶着额，恨铁不成钢地想戳观月脑门，“关于你‘进攻型二传’的流言正满天飞呢，你生怕她们记不住要防你是不是？这种阴招偶尔拿出来刺一下就算了，别一直用啊——给我信任点你的主攻！”

观月严肃地点了点头，保证：“好的教练，我会看情况的。”

情况……就是现在！

观月助跑跳起来，轻轻巧巧地用指尖一拨球，于是排球朝反方向转了一下，险险擦过网，在对手“果然又来了”和“什么！”夹杂在一起的复杂眼神中落地，旋转着滚了两圈。

她实在很享受这种注视，居高临下地看着落了地的球，忍不住笑起来。

哎呀呀，进攻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更舒服呢。

哨声响起，观月方才转过身，笑着对站在场边的白水教练眨了眨眼。

白水教练摇了摇头，想叹气却又忍下来——好歹确实得分了。她在笔记本上添上几笔：回去后定要记得对观月这孩子进行训话。

“你不是说她这局收敛多了，大概率会保稳吗？”樱下那位一年级的二传手看上去不太沉得住气，当场开始质问同伴。

“唔……只是大概率嘛。”副攻看着得分板，“我们要认真一点啊。对面这位坏得很呢，昨天晚上看录像带的时候就说啦。”

“我早说了别小看人家。”樱下的队长好脾气地笑了笑，提醒自家队员，“他们青城的二传心都黑——下一个下一个！别在意——”

隔着网听见这话的星川扬了扬眉：“垃圾话禁止人身攻击啊同学，别这么说我们小学妹嘛。”

又一次被观月叫去助跑，给她二次进攻打掩护的田中狠狠地给了观月背后一巴掌。

“别生气别生气，下个绝对给你，我发誓哦小樱。”观月连忙安抚她，得到一个白眼：“这话你自己数得清说多少次了吗？”

观月心虚地咳了咳，余光扫到了对方二传拉住拦网的手，眼底的笑更加明显。

轮到星川发球。

短发的前辈拍了两下球，随着哨声响起上抛。

樱下的防守确实很强，在她们不轻敌的情况下用吊球实则和送分没什么区别——所以说要看情况判断嘛，观月看着星川的球划过一道弧线。

星川前辈的球速变快了。她看着对面自由人接起来发球，心里暗暗想，是因为注意攻击性而没能瞄准吗……我猜学姐本来是想要往二传那里发的。

观月小步移动，靠到木谷身边，双人拦网。

直线被拦住，斜线有星川在后，另一边就会出界。

有前辈在身后真是很安心。落地的观月抬头看星川接起的一传，感叹了一下。

“我的我的！小幸！”田中兴致勃勃地举手要球，愉快地准备助跑。

观月也很愉快。她匆忙间瞥到田中面前已经到位的对方副攻，以及专注地、已经开始助跑的木谷。

几乎没有思考，她跳起来，抬手一个漂亮的背传。

虽然背传的精准度完全比不上正常传球，不过差不多到那个位置还是没问题的——加上木谷前辈自己的调整和开学以来的各种配合练习，快攻的成功率还是很高的。

木谷扣到了球。

很凶的直线呢，观月点了点头，对自己的传球还算满意。得益于国中时期长年累月的、对于二次进攻的热爱，她的空间感确实不错。现在看来，快攻好像也差不多了——即使她还是不太喜欢短平快。

虽然不至于无人防守，但观月对田中说的那几句话确确实实地引开了一位拦网——单人拦网，对经验丰富的木谷来说舒服多了。

开球前观月分别给了两个主攻与一个副攻不一样的战术，每个人都坚信球会传给自己——也许没那么坚信，但也会配合地做出动作。

她故意说会传给田中，声音不大，但也足够了。

能打二传的都是聪明人，刚被观月吊球吓了一下的二传同学，说不定就会相信那句“下个绝对给你”呢。

能引开一个拦网也很好了，效果和她想的差不多。

——守则其二，真正的战术只存在“我”心里。

“果然心黑！”田中樱，作为主攻连续两次被拿来当诱饵，恼怒地大骂一声。

观月点了点头，对于这个评价照单全收：“好呢小樱。”

田中深吸一口气，努力说服自己不能对好友动手——具体方式是在心中默念“打架要禁赛”。

不过她也没有多少时间继续玩闹。白谷举了牌子换人把她换下，交接时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观月有些抱歉地看着她的背影，在看见休息区的田中对她做了个鬼脸并指指点点后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没生气，这种得罪人的战术也就只敢对小樱用了啊……观月决定打完比赛后请田中吃甜品以作补偿。

女子半决赛-青叶城西对樱下学园场第一局，青叶城西25-23险胜。

第二局比赛，樱下学园25-22，追回一局。

“累不累啊？”在替补席坐了一场的田中给观月扇了扇风，“你还行吧？”

“别说得我像玻璃制品一样啊……”观月微微喘过了气，侧过脸对田中说，“三局而已。”

“什么嘛……别勉强啊。”初野撇了撇嘴，担心地看她，“是谁训练赛的时候差点低血糖晕过去？”

观月举手投降，被命令吃下一根香蕉。

“最后一局估计不好打，她们越来越进入状态了，只会比前两局更难缠。”白水教练敲敲笔记本。

“我们的替补池太浅，如果硬熬肯定熬不过她们，所以尽量速战速决吧。”白谷思索了一下。

白水教练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个决定。她看着斗志昂扬的女孩们，犹豫了一下补充∶“也别太着急。观月注意一下节奏，小心被带跑了。樱下常年打IH，大赛经验比我们只多不少。”

观月应了，放下水杯准备上场。

女孩们的半决赛第三局只打15分，分数咬得死的话也许会越拖越长。

“要速战速决的话，我可能要组织很多进攻。”观月思考着，摸了摸身侧初野的手表示自己真的没问题，“只要给一传，我就尽量组织。”

白谷赞许地点点头。

哨声响了，她们放下手上的东西。白谷走在最前面，身侧是宫良，身后则是后辈们。不上场的田中和初野各自将一只手搭在观月背后，轻轻往前推了一把。

观月向前走的时候，随意一眼扫到了体育馆窗外的太阳。明亮的、灿烂的。她突然出神一瞬，想起了隔着几个场地，此时应该也正在奋战的国见。

会赢的。她摩挲着手腕内侧，感受到了自己心脏跳动时兴奋的节奏。

我会和他，她们，他们一起去全国比赛。

她这样想着，也这样相信着。

**

后来的观月回忆起那一局比赛，只觉得漫长无比，却又结束得快得令她来不及反应。

她其实想了很多，在8分技术换场、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向另半边球场的时候，或是在她们叫暂停的时候，站在休息区一口一口咽下去白水的时候。她想起来和朋友们一起吃的那顿拉面，玻璃杯里的柠檬水微微晃着，他们说“要去全国啊”，说“我们一起去东京吧”。要一起去啊，在无数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她走在路上，想到这句话都觉得心里泛起暖意。

“万一输了怎么办？”这样的想法偶尔在她焦躁的心里冒头，又被她压下去。

做不后悔的事。这是及川前辈教给她的。

去做那些未来五年，十年，二十年之后，想起来这一刻，也不会觉得后悔的事。放手去做。

比赛越来越焦灼之时，观月反而越来越平静下来。她冷静地抽离出来，观察每一个人，对手、队友，还有“我”自己。

我在做什么，接下来应该做什么，我要大家做什么。

精确又大胆，瑰丽而温和。

樱下作为老牌豪门，耐心地和她们磨了又磨，观月组织的进攻一次次被接起来，又一次次接起对面的进攻，组织、进攻、防守、再组织……

樱下的二传似乎刻意在拉快节奏，这和观月的意图有点像。比起一点点磨，她们都选择了速战速决。青城如此选择的原因是体力槽问题，而樱下则是对于自己实力的自信。

她们自信在快节奏的比赛中，失误得比青城更少。

而观月并不喜欢那么快的节奏。她始终不紧不慢地调整，稍有一些脱离控制就立刻缓下来。

于是比赛在双方二传的拉扯下稳步前进，比分咬得很死。

——直到最后的最后。

尖锐的哨声响起，排球擦着观月的指尖落地。

分差拉得不大，两分，也许只是对面多一个失误，或者她们少一个失误就可以追回来的分。

她们输掉了比赛。

排球大概就是这样的运动，只有在球落地后才会猛地发觉——哦，结束了啊。

轻飘飘的、没有实感的。

“结束了？”不知道谁发出恍惚的一句话，白谷摸了摸一年级小朋友们的肩膀。

观月抬头的时候，看见窗外的太阳。

原来这么快就结束了，快到连太阳的位置都似乎没有移动。

“其实已经很……很好了。大家做得很棒。”白谷低声说，“走到半决赛，我已经很满足了。这是我三年来最满足的一刻，真的。”

“我没有保护到。”北间开口，艰难地道歉，“最后一个球，我……我没有上去保护观月，是我的问题。”

“不是。”观月立刻说，“不是前辈。我没够到，我动晚了，是我。”

“好啦。”宫良一手搭一个，把抢着背锅的两个后辈拐走，“复盘的事回去再说。”

“我都没想过，我们可以走到这里呢。”她温和地笑着，拍了拍后辈们，“不要自责啦。”

鞠躬，握手，一系列动作观月已经做得很熟练。她早就不是需要前辈带着才能完成赛程的小孩了，只是。

只是输了比赛，还是会觉得不甘心啊。

她咬了咬唇，低着头，因为剧烈运动而散下来一点的碎发垂在耳边。

白水教练看她们情绪实在低迷，把女孩们带到了休息室没人的地方，一群人围成一圈，像第一次社团活动一眼的半圆形。

她环视一圈，想了想应该怎么开口。

“录像带我从主办方那里拷走了一份，回学校之后再复盘。”白水教练说，“我们的问题确实很多，配合的时间不够长，经验不充足，体能不行，技术也还没有磨砺到最好……但这都还来得及，我们仍然有试错机会。”

“前两天，我和三年级的同学们聊了聊。关于排球，大家是怎么想的呢？”

“喜欢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喜欢到什么程度呢？大家也都知道，我不是教师，也不太会说能打动人心的演讲，只是出于一个‘前辈’来说，无论如何，我都希望大家在离开球场的时候是没有遗憾的。”

“不甘心是一种好的情绪，它是一种动力，带着这种不甘心，与其在比赛后自怨自艾，永远被困在‘我本可以’救到的那个球里，不如好好思考，今后要做些什么。”

“这只是一场比赛，一次输赢，我们还不是背水一战。我们还有下一场比赛。”

白水教练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庞，吸了一口气∶“和三年级同学聊了之后，大家全部坚定地告诉我，三年级的学姐们愿意一直打到毕业，打到不能打了为止。”

“所以我想说……走吧。在下了决定之后，我们就一起，向着新的目标，迈出第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