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瞧着坐得十分正直的叶清安,云缨等了又等,还是没见人开口。
垂眸沉思瞬息,抬头直接问:“叶公子,你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清安。”
“什么?”
叶清安轻轻勾唇,“云姑娘,我想我们现已算是好友,可不用这么生疏,直接唤我清安即好。”
云缨抬眸,云缨闭嘴,她想说一个称呼而已,要这么认真的吗?比后面的话还重要?
可最终,也只是抿了抿唇,“行,清安。”接着又道:“既如此,你也不用称呼我云姑娘,直接叫我...小五吧。”
这一声清安,云缨喊得毫不忸怩,完全没有考虑过喊一个比她当下大三岁的人,这会不会有点不妥?
叶清安唇角轻轻勾起的弧度扩大了一些,“嗯,小五。”随即不待云缨追问,主动回归问题本身:“褚棋来京城,确实只为看望慧通大师。”
云缨一愣,他要与她说的话是这个?所以是看出了她问那句的疑虑?
这人啊,还真是与小时候不一样了!
小时候别家对信安侯府的长子怎么说的来着?
哦,身体不好,还是天性凉薄之人!
现在嘛,身强力壮,还是从容、细心、温暖的清冷君子!
云缨微微扬了扬唇,“嗯,明白了,谢谢。”紧随语气带上点轻松,又道:“不过我很好奇一事?”
“不谢,何事?”除了唇角的变化再一次明显起来,叶清安脸上的神情还是不变。
“褚棋与慧通大师...他们是何关系?”云缨眼中的好奇刹那间就侵满,身子还微微往叶清安的方向倾斜了一点。
叶清安看了一眼云缨潜意识的动作,没有急着回话,从矮桌上的茶盘里翻起两个小茶杯,提着茶壶倒上,而后端起一杯递给云缨。
瞧见叶清安动作就立马坐直身体的云缨,很是淡定的接过,与人道了一声谢,才抬起轻抿一口,接着又是一口。
神色上不慌不忙,仿佛刚才好奇到身体倾斜的人不是她一般!
叶清安也喝了两口,虽不是如云缨那般轻呡,但动作上也是不急不忙。
看云缨放下茶杯,才跟随放下,道:“慧通大师是当年救下褚棋之人的心上人,褚棋受那人临终所托,每两年来看望一次慧通大师。”
一女子与一和尚的情感纠葛?
云缨眸中划过一片光,她好奇的程度又上升了一个度,堪比之前与穆津、周晔一起吃瓜的心情。
但......她又十分清醒的知道,再好奇下去就不礼貌了!
云缨轻咳一声,掩下内心突起的汹涌,道:“原来如此。”
而后眸光一暗,转移话题又道:“叶...咳,清安,昨儿皇上出灵堂停下时,朝你们的方向看了一眼,是看你们吗?”
叶清安一顿,但反应也快,一瞬间的功夫神色就恢复如常,“嗯,皇上或许好奇信安侯府长子如今的模样吧。”
仿佛刚才暗搓搓试探的人不是自己一般,云缨轻笑一声,“那皇上肯定记住你了,毕竟你这模样京城难有。”
看着云缨特意又苍白的“调笑”,叶清安轻轻抵了抵牙,犹豫一瞬,还是轻声喊一声人。
“小五。”
“嗯?”
“于我面前,可不必勉强自己。”
云缨又是一愣,随即收起脸上的笑,紧紧的盯着说着莫名其妙话的叶清安。
片刻后,云缨喉咙滚了又滚,哑着声音问:“为何?”
为何这么说?为何要与她这么说?为何要这么真诚?
“我们已是好友,好友面前,不必勉强自己,笑不出来就不笑,想问什么就问,再说......”
微微一停,叶清安认真的语气松弛一些,“再说,你于我,还有小时候相帮之恩。”
好友!多么郑重的两个字!
小时候相帮之恩......可在云缨看来,她小时候的帮助根本算不上什么!
那时候叶清安几岁来着?哦,七岁!
小叶清安身体不好但天性凉薄传遍京城官宦之家,随着大人的议论,一些小屁孩总是对小叶清安充满好奇。
一人好奇,还不会做什么,可两人、三人......很多的好奇,就会驱动着队伍不顾好奇对象身体不好,就朝人动手。
一帮小屁孩为了验证天性凉薄的人会不会哭?会不会喊求救?会不会反抗动手?就逮着一个宴会的机会尽情的欺负人。
彼时只有四岁小身板但装着成年人灵魂的云缨,在瞧着这一幕时,自是帮了小叶清安。
她怎么做的来着?
她用她的小短手和小短腿把欺负了小叶清安的人凑了一遍。
闹到大人面前时,她还当着各家的面把那些小屁孩的恶劣行径加到最大程度告了个遍,怎么严重怎么来!
最终啊,小屁孩们又收到了自家父母的一顿打屁股或者一顿骂,而她呢,不仅收到了小叶清安父母的感谢,还收到了自家阿爹的夸奖。
后来呢?
哦,还没过两个月,就听说小叶清安被一江湖宗门的宗主收了徒,说是要带着治病、锻炼身体,以及要带着阅山河、体人间百态来磨炼性子,就不声不响把人带离了京城。
云缨当时还让她阿爹询问信安侯一句,小叶清安什么时候能回来?
得到时间不定时,云缨才完全放弃有机会的话再找人玩的想法。
如今小叶清安长大了,成了如此耀眼的叶清安,云缨思绪回归以前的同时,还不合时宜的想:还好她在人回来的当天,就厚着脸皮去认识了人。
接着在心中默默补齐叶清安“相帮之恩”之后未尽的意思:即便现在不怎么信任我,也可放心,我不会对你不利。
云缨不再勉强脸上或者嘴角要带着笑,只在出口的语气上真诚到最大,“抱歉,将军府到了如此地步,我只是在想皇上的这一眼会不会有其他方面的意思?”
瞧着人想通,叶清安轻呡着的唇松开,“这一眼没有其他意思,放心。”
云缨不知道叶清安哪来的肯定?但她突然觉得她之前的疑虑应该是多想了,眉眼轻轻一弯:“嗯,信你。”
叶清安唇角顿时又起了弧度,瞳孔聚焦于云缨的脸上,到嘴边的话不由自主换成心中所想。
“小五,你现在就很好。”
云缨回看向叶清安,“你都如此说了,我自是不勉强,不过......”稍一停,云缨扯了扯嘴角,让脸上有了一丝明显的笑意,“不过人总是要往前的,不是吗?”
“可在特定的情况下,也可给自己几天缓冲的时间。”
云缨垂眸,强忍心中的酸涩,待这股劲压制下去时,云缨才抬眸,瞧着眼前递上来的茶杯,云缨接过。
像是喝酒一般,仰头一饮而尽,随即带着点力气,把茶杯轻放于矮桌上。
“你说的对,往前是往前,事该做就做,可某些情绪,需要缓冲就不必勉强自己。”
*
云缨随着叶清安一下马车,知雨就奔跑上来,附在她的耳边:“小姐,陈嬷嬷自缢了。”
“什么?”云缨瞳孔瞪大,不敢相信的问。
知雨这才顾不上一旁的人会不会听见?加大一点声音重复道:“小姐,老夫人身边的陈嬷嬷自缢了。”
云缨眉头紧皱,转身朝叶清安一礼,快速道:“多谢清...叶公子送我回来,抱歉,改日在招待叶公子。”
叶清安也不计较云缨此刻换回的称呼,回以抱拳,干脆回:“不必抱歉,快进去吧。”
等云缨的身影彻底进了将军府的大门,叶清安才转身上了马车。
想了想,还是朝马车的门框敲了三下,待扶风进来,直接吩咐道:“去查查将军府刚才的情况。”
“是。”
到了陈嬷嬷住处,听着丫鬟们哭泣的声音,云缨走向床上已盖上白布的人,伸出手揪住白布的一角,微微颤抖一下,才轻轻掀开。
除了脖子上触目惊心的红痕外,陈嬷嬷的面部并不狰狞,相反还很安详,甚至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没有消退下去。
她这是怀着高兴的心情去见她的祖母啊!
一生不嫁,从年少陪着她的祖母到老,又因她的祖母去世,而紧随而至!
云缨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她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薄薄的东西刮了一下一般,酸涩、轻颤不已!
脑海中陈嬷嬷对她们的关心话语一句接一句闪过。
“二小姐,您慢点啊,小心地上的水。”
“二小姐,这是老夫人让奴婢给您们买来的糕点,可好吃了,赶紧来尝尝啊。”
“二小姐,您和大小姐刚练武回来吧?奴婢正好准备了冰果子,给您们送来一些。”
“二小姐,天冷了,您要多穿一些,可别冻坏了身子。”
“......”
云缨闭眼,任由眼角的两滴泪掉落下来,而后把白布又拉盖上。
走向她阿娘,从她阿娘手中接过陈嬷嬷留下的遗言。
「夫人、二小姐,抱歉,奴婢给您们添麻烦了,但奴婢陪了奴婢的小姐一生,也想再陪着奴婢的小姐走下一生。」
云缨彻底忍不住,泪水一颗接一颗无声滴落,手指用力,纸张顿时被捏起了褶皱。
她想:若不是这些日子是她祖母的停灵时间,怕给她们添麻烦,陈嬷嬷怕是在她祖母入了棺的那一刻,就想自缢了吧?
“阿缨,把陈嬷嬷葬于你祖母的斜后面吧。”
云缨抬眸,看向眼眶微红的自家阿娘,吞咽两下想抑制喉咙中的痒意,但效果微乎其微,只得抿了又抿唇。
任由出口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