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倚在田埂哈哈笑了一阵,反倒把距离拉近不少。一名姓柳的老汉手把手教了一阵,很快就见了成效。柳老汉问:‘从前下地呢?上手这么快啰。’
父亲用新学的潮州话回应:‘家在北边,种麦子的。’
柳老汉讲:‘少见你们高门大户的自己种地嘞。’
父亲笑笑,想擦汗,碍于两手的泥便抬手臂。
‘我家屋顶不见瓦的。’他说。
父亲的贫苦出身让他没有一般军官的骄娇之气,他沉稳得体的性格也很惹乡人好感。父亲当时没有家口,每次午饭时候,各家送饭总会多捎给他一份。他在并州常吃搀了糠皮的小米和谷子,潮州干瘪的大米让他重拾起部分的童年记忆。肃帝年间一场由兵祸与干旱引起的罕见粮荒让我年幼的父亲变成乞儿,他正是从百家施舍里幸存下来。当时没有人预料到,自己的一口粮食会喂养起大梁国新的命脉。
历史的火花总是偶然。
神奇的是,南秦的大多数军官都认为我父亲寡言沉默,但潮州农民众口一词,说他是个爽朗健谈的人。他们常常见到父亲头戴草帽站在水田里,两手扶着耧车,熟练地用潮州话和众人交谈。如果没有急事,他会待到日落西山。他显然并不太想过早地回到我阿耶那边去。
这件事让很多人不可思议,但连我也不得不承认,在潮州时期,阿耶带给父亲的感情里痛苦居多。他在南秦面前常感压抑,而田野却是他精神的世外桃源。他在和人交流里缝补自己十数年前做人的残骸。那时候段映蓝的兵马还远在深山,口粮虽然急需,却也不到生死存亡的关头,他还有这样偷闲的时间。
父亲脱掉靴子,和所有人一样把双脚扎进泥里。他裹上缠头时不得不拔掉阿耶给他置办的发簪,体面的上层身份和苦求的爱情跟前,他还是站在了农民那边。很多年后也没有改变。
甚至在那场战争之前,在死神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