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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 七十七 揭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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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苍璧抵达时西塞飘雪。

戈壁被整块天幕的阴影笼罩,万物覆盖一层压压灰色。灰黄流沙,灰棕城墙,些微灰红日光下,灰白雪花遍空飘扬,落满西夔营将士的灰黑铠甲。军队前,萧恒甲胄全身,立马以候。

这是彭苍璧第二次见萧恒,却是第一次认真审视这个男人。上次潮州对峙,彭苍璧自觉胜券在握,虽敬佩他舍身换粮的义气,心中到底只将他做个毛头小子看。时隔一年,短短一年,萧恒已迅速成长为两支军队的绝对领袖。

见他佩刀挂在左腰,持缰也是用左手,彭苍璧不免去看他的右腕,心中生出一股古怪的愧意。

他上次用潮州百姓的性命换萧恒的右手,这次还要用西夔营的性命换萧恒这颗人头。

彭苍璧驱马上前,抱拳道:“镇西将军劳苦功高。”

萧恒也还礼,不说仰赖陛下之恩,他说:“全仗麾下血勇杀敌。”

彭苍璧说话不爱弯绕,将圣旨请出,道:“镇西将军萧恒接旨。”

萧恒下马,西夔营亦随从下拜。赵荔城跟在他马后俯首,听彭苍璧宣读圣旨。前头套话文绉绉得拗口,大略是夸赞他们将军英明神武、守城有功,彭苍璧正听皇帝夸得有鼻子有眼,冷不丁听见一句:“赐侯爵,另女二十名,黄金百两,绫罗百匹。即日移交军印,不得有误。”

“钦哉”两个字一落地,赵荔城浑身一震。

齐患稍稍平定,皇帝便要褫夺萧恒军权,敕令他解甲归田。可萧恒本是叛逆出身,潮州更是皇帝眼中之钉,这岂不是把他往死路上逼!

耳边,传来低低一句:“萧恒,领旨谢恩。”

不称臣。

赵荔城心中一紧,忍不住叫道:“将军!”

话未出口,就被人捣了一肘子。一旁李寒掸掸衣衫,随萧恒立起,对彭苍璧拱手道:“营中已略备薄宴,彭将军鞍马劳顿,还请入内休整。”

城门已开,天子使者入关。李寒刚抬起脚步要跟上前,就被人扯住袖子捞到一边,赵荔城急赤白脸,问道:“监军,这事不能答应啊!眼瞅着皇帝就是奔着将军脑袋来的,咱们就这么把军印拱手相送,将军这条命就拿给他们了!”

李寒跟他掉在队后,“公然抗旨不尊,直接给了皇帝降罪的由头。”

赵荔城刚想开口,李寒已迅速打断:“皇帝若要取将军性命,荔城,你当如何?”

“妈的干啊!”

李寒示意他噤声,又道:“可你一个人单枪匹马,也干不过人家整支军队。再说,西夔营交入彭苍璧手中,到时候可是自家兄弟刀剑相向。”

赵荔城急道:“监军你一个明白人,怎么该明白的时候犯浑哪?不说这些年西塞苦成这样皇帝连个屁都不放,单说这半年来,咱们求援多少次,愣是一个援兵没到,要是没有萧将军,满城百姓加上这些弟兄早让狼啃干净了!咱们不是没良心的人,将军是西塞的救命恩人,只要将军一声令下,咱们就干!这可不是老赵一个人的意思,兄弟们连狼兵都打过来了,还怕他区区几百人吗!”

李寒笑道:“看样你们私底下还开过会了。”

赵荔城道:“你就说干不干!”

李寒一摊手,“所以你瞧,皇帝收这个军印有什么意义?将军的兵力不是兵符是人心,收符易,收心难。让个无用之物出去,有什么妨碍?”

他一张脸满不在乎,赵荔城竖起大拇指,“心真黑。”

李寒笑道:“承让,这几日由你和梅蓝衣做主,外松内紧严阵以待。我估摸着,要到咱们手黑的那一天了。”

***

虽说设宴款待,帐子却一无歌舞。西塞粮食紧缺,待客的馕饼黄羊已是上乘之礼,饭食难免粗陋。觥筹交错间,彭苍璧举杯笑道:“萧将军征战辛劳,如今也能松快松快,回家享享清福了。”

萧恒亦举杯,“此后边陲安危,劳烦将军。”

“虞家军自成柏公起便以戍守家国为任,谈何劳烦。”彭苍璧笑道,“听闻将军至今未娶。”

李寒听出点苗头,一旁萧恒已道:“是。”

“陛下体念将军不易,故择宫中良家子二十名,以后将军起居多少有人照应。”彭苍璧道,“依我瞧,择日不如撞日,正好陛下的圣旨还在,将军不若今日成亲,亦是美谈嘛!”

赵荔城忍不住道:“我们将军一个人,和二十个娘子拜堂?”

彭苍璧道:“这等艳福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享的。”

赵荔城当即不干,冷笑道:“这人多眼杂,二十个新娘子,一人拔根钗子都能把我们将军捅死。这事儿多少欠考虑吧!”

彭苍璧声音一沉:“赵统领的意思是,陛下亲赐的宫人里会有刺客?”

赵荔城刚要争辩,就被李寒一个眼色剜回去。案首,萧恒放下酒杯,徐徐开口:“多谢陛下好意,只是我已立志,此生不娶。”

这回轮到赵荔城惊了。

皇帝送人绝对没安什么好心,要么有眼线要么有毒手,他这才出头死命推脱。真推不成,那就收下全当缓兵之计,和皇帝闹翻了萧恒还真会养这二十个小娘吃白饭?但如何也用不着赌这种咒出来,万一老天有灵,真叫他萧将军打一辈子光棍可怎么整?

彭苍璧也是一愣,“萧将军说笑。”

萧恒道:“在下从不说笑。”

彭苍璧面色微僵,转而笑道:“好,将军行事严谨方能治军严明,在下佩服之至。这西塞的土酒咱们也尝了,不如再尝尝陛下赏赐的御酒。”

不等萧恒开口,彭苍璧帐下已担来数坛美酒,酒封一启帐中飘香。彭苍璧拍拍酒坛,“陛下体恤众将士辛劳,特命在下以御酒犒军。怎么,萧将军怕这酒中有毒?我先与将军吃。”

彭苍璧每坛酒水都舀一口吃了,萧恒不好再说什么,便由他与众军分酒。众人如常饮宴,互相客套,不一会便吃得兴起,大片将士歪醉在案前地上。

酒香欢笑里,萧恒也半支着身子撑在案上。彭苍璧放下酒碗,轻声叫几句:“萧将军?”

萧恒模糊答应,全然是半醉昏沉之态。

彭苍璧挥手,“扶萧将军回帐歇息,你们几个,奉陛下之命,为萧将军量体裁衣。”

彭氏帐下将士扶起萧恒时,趴在桌上的赵荔城背一耸臂一撑,这就要起身,却被旁边大醉的李寒从底下踹了一脚,当即不动了。

萧恒被扶回帐中,军帐打开又顷刻放下,彭苍璧的脸陷入阴影,他眼中有灰光微闪,还是抬了抬手。

一个士兵帮萧恒解了刀,远远挂在帐边。

彭苍璧问:“哪个是裁缝?”

军官服色的数人之间,夹着个布衣老头,喏喏道:“听从将军的指使。”

彭苍璧道:“一会给萧将军量好身量,里外七套,拿出你最好的手艺。”

里外七套,那叫寿衣。

裁缝汗出如浆,缩在帐前连声应是。

彭苍璧转过头,面上不忍愧怍之色一闪而逝,他嘴唇线条抿得极紧,手却扶上刀柄,铿然一声,雪亮刀光照上萧恒脖颈。

***

赵荔城嘟哝什么,手臂一挥打落酒坛,人也歪倒在李寒腿边,突然用清醒的声音问:“监军,啥时候动?趁他们都醉了,咱们先下手为强啊!”

李寒脸埋在臂弯,低声说:“殊不知人家也抱着一样的心思,都装醉等着做黄雀呢。”

赵荔城骂一声:“妈的,咋整?”

“我们要动,得先皇帝出手。虽则是彻头彻尾的叛逆,但自个最好不要落下话柄。有道是‘逼上梁山’,精髓就是一个‘逼’字。”李寒不以为耻,条分缕析,“彭苍璧有皇帝之命,耗不起,定会先发制人。但舆情上,后手才有优势。”

“他可不是先发制人吗,将军都给他押下去了!”赵荔城慌忙压低声音,“我知道将军本事,可彭苍璧也是个难缠的块头,将军双拳难敌四手啊!”

李寒悠悠道:“你不奇怪,怎么没瞧见梅蓝衣吗?”

死一样的寂静。

众人昏昏如醉,暗潮汹涌。

未几,不远处爆发一声惊喝,满帐军士前一刻在伏案,下一刻已拔兵跳起,森森刀光剑光相对,赵荔城提刀在手疾冲出去。

萧恒的营帐已被打开,裁缝溅了满身血迹,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梅道然正抽回刀刃,一具士兵尸体砰然倒地,扬起大片沙尘。

他身后,彭苍璧被缓缓推出来,颈前横一口环首长刀。

萧恒将彭苍璧挟在身边,面对彭氏军队林立的刀尖,慢慢走向人前。彭苍璧脸色红白交加,目光落在他持刀的左手,缓缓叹口气:“是条汉子,也好一身本事,可惜生成了逆贼!”

“彭将军莫要倒打一耙。”李寒走到人前,脸上没有半分醉意,“皇帝已然招安,将军便是人臣。将军为臣,退狼兵、败齐军、保雁线、夺庸峡,历朝所失之土收还大半,是数代未成之奇功!皇帝名为封赏,实是以将军为鉏麑,欲效晋灵君贼杀赵盾之事。有道是晋灵公不君,敢问当今陛下,可能君否!”

彭苍璧厉声道:“萧恒割据一方,尾大不掉,又勾结南秦少公,公然藐视朝廷威严!李寒,你敢说你们拥兵至此,没有丝毫反心?还有你,镇西萧将军,若是易地而处,你会放任一个逆贼出身的功高震主之人坐大至此吗!”

“不会。”萧恒说。

彭苍璧愣了。

“皇帝要保龙椅,我要保命。”萧恒道,“我与皇帝在争生死,你却与我论对错。彭将军,你是个痴人。”

李寒轻叹一声:“虽大抵是徒费口舌,但我还是要多讲一句,彭将军,你若就此缴械受降,萧将军会保你性命无虞。”

彭苍璧放声大笑:“一日虞家军一世虞家军,大将军临终托付,虞家军上下誓死追随陛下!今日我有负陛下,合该一死!”

他扭头看向萧恒,“折你一只右手,一直不甚过意。如今赔你一命,萧将军,咱们就此两清!我死后,望你善待我这些兄弟,他们都是贫苦出身,全是可怜人!我这里谢过了!”

语落,彭苍璧目光一凛,投颈撞向刀口。

一股热血飞溅,他砰地一声双膝跪地,双目犹睁。

萧恒那只持刀左手落下,冷声道:“降者不杀。”

天幕如同产褥,一片斑斑血红里,娩出太阳婴儿般的头部。落日底,死亡与新生交际之处,响起一道两道、十道百道抛落兵器之声。

皇帝赏赐的美女被遣回原籍,皇帝赏赐的黄金用来赈济百姓,皇帝赏赐的绫罗仍裁作里外七套寿衣,不多久,萧恒风光大葬天子使者彭苍璧的消息传遍大梁每一寸角落。

李寒叫人撤下梁字大旗,扯了块红布,挥袖题了两个大字:

反了。

***

新旗悬挂当夜,萧恒坐立难安。

揭竿一事非同小可,萧恒和李寒拿定消息当夜便给岑知简去信。说是给岑知简,到底要告知谁大伙心知肚明。

可时隔一月,回信依旧未到。

他和秦灼两断后,和潮州的信件联络都由梅道然负责。萧恒打定主意,立刻赶去梅道然帐中。

一打帐帘,药草苦气四下涌动,泥炉底火光微微,白汽从炉盖缝隙溢出。

梅道然见是他,也没招呼,继续尝药。

萧恒快步上前持住他的手,把药碗取过了,凑近闻了闻,转头看向梅道然,“你在给岑郎试药,治嗓子的药。”

“这边正好有几种草药,不是什么大事。”梅道然神色很轻松,“他年前已经能发声了,短句也能说几个,有用。”

萧恒目光往草药堆一扫,脸色暗得更厉害。里头几种药性极烈,甚至还带着毒性,处理不好,绝对对身体有损。

萧恒问:“你感觉怎么样?”

梅道然仍是笑:“你也忒大惊小怪,咱们这本家的行当,能出什么事?”

萧恒不理,覆手去把他的腕脉。渐渐,他眉心立起竖纹,又要翻梅道然眼皮。

梅道然有些好笑,拂开他的手,无奈道:“好,好,我招供。我鼻子的确出了点小问题,毕竟有金银根和美人脸做引子,半点不影响嗅觉才不正常。但如今跟着你萧将军,我又不是丢了鼻子就活不成。”

萧恒仍沉着眼看他。

梅道然讲:“你三番五次为秦灼拼命,我拦没拦过你?”

这话一出,萧恒脸色不太对。梅道然只以为是碍于旧情,正想怎么描补,已听萧恒道:“师兄,我有事要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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