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擦,枯枝断裂的声音,背对她坐着的少女猛然转过头,曼湘玉看到一张有些熟悉又比较陌生的脸,那脸的主人一双丹凤眼眼尾上挑显凶,薄唇紧抿,长眉挺鼻,她目光含凶,锐利的眼神要把人刺穿却没能吓到曼湘玉。
只因那凌厉凶狠的脸上犹带泪痕,给了她极大的震撼。
休学了大半年的曼湘玉高二刚回学校对班里的同学都不大了解,唯独陈凌霄的名号听得响亮,她知道她是学校最大帮派的老大,二中如今良好的校园环境大半要归功这个喜好多管闲事又霸道嚣张的少女。
她听了她的事迹只觉佩服,感谢她为学校清理垃圾、维护秩序,却无有结交之意,毕竟她们看起来就像两路人。
大病初愈的曼湘玉一阵风吹来都能咳得惊天骇地。
可是现在?
在两人对视的时候,陈老大那双含泪的眼还在不停簌簌往下落泪,曼湘玉一时进退两难,她的脚都有点不知道该往哪落了。
但最终,她还是坐到了半生不熟的少女身边。
坐下的曼湘玉没看陈凌霄,她也没看她,她只是用校服胡乱擦拭着脸上的泪,泪水却越擦越多,越来越汹涌,直至后来曼湘玉听到了难以抑制的哽咽声和几声嘟囔地咒骂。
听起来陈凌霄应该又气又急又悲,曼湘玉觉得这位老大该气愤的走了,谁叫她坐下来还不会安慰人只是干坐着像是故意要看别人笑话。
可是陈凌霄没有走开,她牢牢坐在一个不熟地陌生人身边,兀自与发达的泪腺做抗争。
这还是传说中那个霸气冷酷的陈老大吗?曼湘玉有些不确信了。
据她所知,凌云帮几天前刚打了一场漂亮仗,领头的陈老大风光无限,一时校园里威名赫赫。
今日班里也是风平浪静一派祥和,老师没有破口大骂,同学间也没有发生矛盾,有限的几眼里曼湘玉看到陈凌霄笑得开心。
按理说,没有什么能让陈凌霄哭的。
曼湘玉知道有类人惯会伪装情绪,你看Ta日常平和喜怒不形于色又或者只喜不悲,仿佛钝感力十足察觉不到恶意或不会伤感,实则Ta们将所有的负面情绪积压在心底,直到某天装满黑色情绪的气球撑满炸开,爆炸的声音刺痛眼球弹开泪水闸门的开关,在某个寻常的眨眼后眼泪就落下来了。
这类胆怯漠视自身情感的人,通常边哭还要边问自己,你怎么哭了?没什么好哭的啊。
“你,是不是平时憋太狠了?”曼湘玉不确定地问。
“哭出来会好很多。”
“......我看网上说,抬头看天会比较有用。”
“啦啦啦啦~你听过这首歌吗?我小时候很喜欢听。”
“你......”
为什么哭啊?
“你还好吗?”
......
慢慢地,曼湘玉不说话了。
她发现她越说,陈凌霄哭得越凶。
让我一个人静静就好。我没事,我也不知道我怎么突然哭了。对啊,明明没发生什么事,我突然就哭了,好奇怪。哎呀,我可能是泪失禁体质吧?不好意思,真的没事。我以前也经常这样,没事的。嗯,还是有些控制不住,我真没事,不用管我,刚刚很正常,真的没什么。哈哈,没事的没事的,不用管我,真的,我一个人静一会就好,真的。
拜托,别说了。让我一个人静静,我真的没事,我可以,我能控制我自己的,真的。我不脆弱的,我真心觉得刚刚发生的事很正常。我怎么突然哭了?快别哭了啊。停停,来,123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呼——我没事,我可以。艹,怎么还哭得更凶了。网上怎么说的来着?对,抬头看天把泪水憋回去。
......没有用啊。
拜托别再安慰我了,不要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一个人静静就好,不要再管我了,求求了。
......
但不要真的不管我。
许久没听到身侧传来动静,陈凌霄小声抽泣着别过一只眼偷看,她现在的样子实在丢人所以她打算偷偷瞧一眼,这样人家就看不到她哭红的兔子眼了。
然而这一看吓了她一跳,都忘了继续抽噎。
艹,怎么哭了。
怎么?你也憋太久了?
陈凌霄知道身侧的少女是谁,是班里身子很弱的女生,高一刚开学没多久她就住院了,之后长期休学,最近才回来学校。
陈凌霄向来不已自己爱哭为耻,她只等着自己哭够了要跟来人说上几句,说不定她们还能成为朋友,却不料抬眼措不及防撞见了另一人心中的连绵大雨。
宽大的校服套在身上,黑框眼镜遮挡了少女漂亮的眼,她天生忧郁的眼眸此刻凝视着湛蓝的晴空,睫毛扑闪间晶莹的泪珠扑簌扑簌落下,滚落的珍珠仿若砸在陈凌霄的心湖上,激起阵阵涟漪。
给了她难言震动的少女有着陈凌霄羡慕的好脊柱,即便是随意坐下她的头仍是高昂着的,背脊挺直,有着训练后的好体态,如仙鹤似天鹅。
她遗世独立般坐在那,仿若要化风飞去,又如泡沫般脆弱,一戳就破。
面对这样琉璃般的脆弱美人,陈凌霄无措极了。
以前小弟们遇到伤心事哭了,她都是给吃给喝逗人开心的,现在,翻遍了衣兜裤兜,陈凌霄只找出一根橙子味棒棒糖还是她留着奖励自己昨日早睡早起的。
“嗯...你要不要吃糖?橙子味的棒棒糖。”
戳戳静静流泪的少女,陈凌霄把爱吃的糖果递出去,她有些不知道是该留还是该走了,被戳少女眼眶中盈蓄的是秋叶和雪落的伤感,在转头的瞬间无声落下。
透过镜片在艳色的桃花眼中,陈凌霄看到了盛大死寂的雨,曼湘玉看到了掠过视线的白鸟。
白色的大天鹅扑扇着翅膀飞过近空,它正要在不远的湖泊上下落。
如果生不能,
像白鸟飞
在天际......
滚落的泪珠里承载着轻盈的梦,没有苦痛,宁静自由。
—
“这是什么?”
单肩披发扎着严谨双股麻花辫的迷娘看着一滩粘在树叶上的白色不明污渍发问。
“鸟屎。”陈凌霄说。
说着她还将放在两层纸巾上的树叶往曼湘玉处递,示意她收下。
小树林初见时两人都太过狼狈,不会安慰人的陈凌霄送了曼湘玉甜味的糖果,希望她能有好心情,礼尚往来的,曼湘玉送了她路上捡的花。
此后,互相送礼成了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
只是曼湘玉图省事,每次给陈凌霄带的都是橙子味棒棒糖,而陈凌霄揣摩圣心,送的礼物包括但不限于:被小动物啃了一半的野果,秋落的枫叶,天鹅脱落的羽毛,路上被踩了一脚的花,几截枯枝......
从结果来看,两人都很有风度的收下了代表关心的礼物。
一滩粘在树叶上的臭味鸟屎,今日份陈凌霄的礼物依旧出人意料。
两人相顾无言望着横在中间两层纸巾上的树叶,同时在心里想到:
像是她能做出的,
像是她会喜欢的。
—
这已经是这几天里第n次“偶遇”容婉了。
影玖感到稀奇,之前容婉碰到她都恨不得绕道走装不认识,如今却拼命秀着存在感。
或者说,在叶馨蕊面前秀存在感。
五月中的大中午四人吃了碗热气腾腾的面,一出食堂陈凌霄和季苗就拐进了小卖部买冰饮,影玖和叶馨蕊在外面树荫下等着。
饭后的小卖部人来人往,人头挤挤,眼看着两人一时半会出不来,叶馨蕊揪着发尾没话找话,“文菌你平时在家都干些什么?”
叶馨蕊是真的好奇,这个天降的冷酷少女疑似跟容婉关系匪浅,一来就成了叶馨蕊的假想敌,来跟她抢朋友的。
“看小说。上网。”影玖想想又加了一句,“听音乐。”
叶馨蕊感到意外,于文菌给她的印象一直是个匮乏无趣的人,没想到她还会进行如此富有娱乐性质的活动。
她好奇问道:“那你都看什么小说?”
“什么都看。”
“音乐呢?”
“什么都听。”
叶馨蕊无语,这说了不就跟没说一样吗?你没有偏好的吗?
果然还是好无趣的人。
影玖不以为然,她认为比起从前,经过网络和知识的洗礼,她已经是一个灵魂富有的人了,虽然没有钱。
用网上的说法是她精神富足,富有天下。
“好巧,小蕊和文菌,你们是在等人吗?”
来者含笑逆光走来,然而她一开口,深知真相的三人都沉默了。
你猜巧不巧?
容婉仍笑着,从袋子里拿出一瓶冰蜜桃汁和一根巧克力冰棒,她问:“正好我冰的买多了,你们要不要分点?”
递出的蜜桃汁是容婉希望和好的信号,她总是记得叶馨蕊喜欢什么。
树荫下的两人一时没回应,影玖在思索,叶馨蕊在吐槽。
叶馨蕊:买这么多冰的,也不怕拉肚子?
粗粗扫了眼袋子,里面还有五瓶饮料和好几根棒冰,叶馨蕊一时有些心软了,她怕她不在的时候容婉又被人支使去跑腿。
正欲开口她又看见旁边的影玖,继而想到另一个天降的贺年,然后是同款的云朵挂件,继而又想到容婉敷衍的态度。
向来被宠爱着郑重对待的叶馨蕊不愿干受气,也要容婉尝尝不开心的滋味,于是她硬是忍着没接容婉的示好。
容婉站在树荫外等待,被毒辣的正午太阳一晒,晒出额头的一层薄汗。
影玖还在思索,唐清风鼓励她多交朋友,网上也说多条朋友多条道,是朋友就要学会分享,要接受互相送的礼物。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她跟容婉是朋友吗?
将学到的有关朋友的定义一一往自己和容婉身上对,影玖伸手接过了容婉递来的巧克力冰棒。
“谢谢。”
这是容婉向影玖说的第二声谢谢。
轻呼一口气,她仰起头如释重负地向影玖感激一笑,继而又将桃汁匆匆装进袋里,行色匆匆间没有抬头看一眼叶馨蕊,活像受了欺负又被恩人拒绝的伤心倔强小白花。
容婉装模作样的样子叫叶馨蕊发毛。
等人走后,叶馨蕊还是忍不住吐槽:“你怎么接了?你们关系很好吗?”
已经啃上薄脆巧克力壳的影玖后知后觉,莫非,“我和她,还不是朋友?”
巧克力裹层里有坚果碎,后牙咀嚼着碎巧和坚果,浓郁的巧克力味和坚果香被味蕾贪婪的汲取,内里的雪糕也好吃,有着浓郁的奶香味,冰冰凉凉的。
影玖啃得满足。
叶馨蕊无语,我怎么知道你俩是不是朋友?总感觉你俩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关系很难猜。
不过她还是好奇,“你怎么觉得你们是朋友的?”
“她帮了我忙,一起外出过几次,她想害我,但没能成功,所以没事,她跟我说了谢谢。”
影玖扳着指头一一数过去,认为她和容婉的相处完美符合故事中“朋友”的定义。
那些小说里的主角就是这样一路结交新朋友的,先是一方要害一方,然后双方一起合作/历险/脱困,最后一方对另一方心存感激,自此Ta们成为了无可撼动的好朋友。
这些所谓的“套路”就是人生的模板,影玖坚信,按照正确的模板走人生是不会出错的。
叶馨蕊:?细说一下她怎么害你的。
“容婉最近怎么回事啊?”超市门口旁观了一整场戏的季苗吐槽。
她想不通她最看好的一对cp最近是怎么好端端的一路就要走向破灭的BE路线,这容婉也是不争气,没了叶馨蕊她又跟当初欺负她的那帮人搅在一起帮人跑腿,看得季苗来气。
学医的季苗是个狂徒。
她是踊跃在吃瓜一线,敢于舞到正主面前的磕cp狂人。她磕的cp包括但不限于:陈曼、陈江、曼陈、曼林、赵马、容叶、曼容......
主打的一个cp大乱炖,怎样组都能磕。
话又说回来,“老大你不磕吗?”
季苗奇怪。
陈老大向来百无禁忌,有啥磕啥。
“不磕。犯法的真人磕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