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之遥……”
青鸾在光罩中唤他的名字,她听见自己的嗓音沙哑,沙哑得不像是她的声音。
死气已被遏制,风却仍未停歇,雨也还在降落,这方天地因方才那场战斗而濒临破碎。
但路之遥指尖消融的星光正治愈着这方破碎的天地。
星屑渗入龟裂焦黑的大地,漆黑裂缝中突然迸出散发着荧光的根须,它们交织成网稳固住即将崩塌的山脊。有嫩芽从山间断层里顶出来,叶尖坠着的露珠里仿佛沉浮着星光。
路之遥在这一片飘渺如云烟的星海中摊开掌心,指缝溢出的星屑随风飘向天穹裂缝。
宛若银河倾落的光芒裹住溃烂的云层,修补着残破的穹顶。
这一方天地正在星辰之力的作用下重新焕发生机。
但路之遥的身体因透支了力量而逐渐随星光消散。
随他的身形一同消散的还有他为青鸾布下的光罩。
“路之遥!”
青鸾在光罩中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路之遥的名字,她知道他听到了,但他始终不曾回头。
在他彻底消失在青鸾眼前时,禁锢着她的光罩也终于消散。
此时最后一道地缝已经合拢,散发着星光的植物正将破碎的灵脉缝进新生的山河,雨已经停了,风也飘向更深的旷野。
重新焕发生机的天地此刻却是一片寂静。
她再也寻不见路之遥的身影。
心变得空落落的,它分明仍在体内用力地跳动着,但此刻青鸾居然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就好像再次被人用无形的手剜去了整颗心脏一样,她感觉风正从她的身体里穿堂而过。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整个人仿若失了魂魄。
便在这时一道温和的力量涌遍她的全身,这力量如此熟悉,抚慰着她的情绪,一下子便将她从失魂落魄的状态中拉回现实。
指间传来一阵温热,青鸾垂首去看,再次见到了曾在慕北辰的星域中见过的那枚轮回之戒。
左手指间萦绕着的那一圈星尘闪烁着微光,正与她的心脏同频跳动,与此同时,她在这一片星辉的共鸣中感受到了路之遥尚未散尽的魂魄。
他的残魂正在消散,但她感受到了他的温度,他还没有彻底离开。
青鸾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慌。
慌乱之下她祭出心火,想要用心火之力留住路之遥残存于世的魂魄,然而心火只是照亮了她身侧的星辉,让这些星屑散发出更加闪耀的光芒,却并不能挽留路之遥逐渐消逝的神魂。
连心火也没有办法留住他的魂魄……
青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断地在脑海里搜寻固人魂魄的方法,突然间她想到了太虚锢灵鉴。
是了,此物可魂凝太阴,这是眼下她唯一可以尝试的法子了。
召出太虚锢灵鉴后她立即注入灵力催动,铜盘登时散发出红色微光,不住地在空中颤动。
终于,在路之遥的最后一缕魂魄散尽之前,太虚锢灵鉴捕捉到了残魂,将他封印进了铜盘之中。
青鸾长长地松了口气,冷汗顺着她的额头落下,她脱力般跪伏在地,垂下脑袋大口大口地喘气。
直到此刻她才重新感觉到心脏的跳动,从方才尝试用心火挽留路之遥残魂,再到启用太虚锢灵鉴封他魂魄,她的心脏仿佛并不在身体里,而是一直悬在碰不到摸不着的虚空中。
像是溺水的人终于能够将头探出水面吸一口气,她终于从窒息的痛苦中得到了喘息。
然而下一秒,心脏跳动的速度加快,周遭的心火也以异样的姿态燃烧起来。
千歌远在万里之外以心火向她传讯,小华山出事了。
青鸾冷笑一声,呵了口气,将太虚锢灵鉴收入乾坤袋中,起身以瞬移之术赶回小华山。
她和路之遥前脚刚至青丘,后脚小华山便出事了,她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便是自己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天君终究知晓了她的身份,并且顺藤摸瓜查到了朝玦头上,否则他没有理由攻击小华山。
但小华山上设有瑾瑜留下的结界,路之遥又在那个结界上加了一重星域禁制,那道禁制威力强横,即便是天君亲至也无法破除,就算他有什么别的法子,解除禁制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小华山怎么会这么快便遭受重创?
待她赶到小华山后,看见眼前的一幕便知晓了答案。
一座巨大的古阵横亘在整座小华山上,这个阵法无比庞大并且气息诡异,想必便是路之遥从前对她提起过的上古阵法。
被困在阵法中的小华山没有一丝生机,山中草木尽数枯萎,被忘忧隐匿在结界中的原住民们也都没了气息。
他们保持着生前的姿势,僵硬地站在原地,几乎快要与周遭的枯木融为一体。
青鸾踏入阵中,目光颤抖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眼中怒火已经快要喷薄而出。
千歌见到青鸾赶来,这才从暗处现身,攥住她的手腕道:“他们还没有死!”
千歌的声音唤回了青鸾的理智,她吸了口气,听千歌继续道:“天君利用魔气攫取了山中所有生灵的生机,他说他可以把那些生机还回来,但他要你亲自去九重天宫见他。”
青鸾转首望向千歌:“朝玦呢?他是不是还带走了朝玦。”
千歌不忍与青鸾对视,她咬住下唇,最后还是点点头道:“天君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带走朝玦,攫取山中生灵的生机不过是为了增添一些筹码。山中结界破后,忘忧被天君毁了道行打回原形,他之所以留我一命,便是为了让我给你传话。”
“亲往九重天宫,便可见到朝玦,小华山中生灵也可活命。”
青鸾再次抬首扫视了一圈不复往日生机的小华山:“就连魔族始祖之息都已被路之遥封印,天君又是从何处得来的魔气攫取山中生机?”
千歌回忆起天君以上古之阵攻破小华山时的场景,仍旧觉得胆寒:“天君使的那个阵法之所以如此厉害,除却因为那是上古阵法,还因为他设下的阵眼十分古怪。”
青鸾蹙眉:“什么阵眼?”
“我不知道。”千歌摇了摇头:“我只隐约看到那阵眼中心似乎有一个巨大的骷髅头,但我不知那是谁的头颅,也不确定那是否就是魔气的来源。”
“好,很好……”青鸾缓缓地点着头,抬眼望向九重天宫时,她的眼尾已是一片猩红。
天君同始祖之息打了这么久的交道,一直在利用魔气寻求长生之法,或许如今他并不完全依赖于始祖之息,而是早已摸索出了一些自己炼化或者滋养魔气的方法。
利用上古之阵攻破山中禁制,再以魔气攫取山中生机,那位高坐于九重天上的天君当真是好手段。
青鸾有些支撑不住地往后退了几步。
是了,他一定还感知到了路之遥的陨落。
若非确定路之遥已经不在,天君绝不敢如此大张旗鼓地使出这些手段。
千歌上前扶住青鸾:“他要你亲自前往九重天宫,一定早就在那里设下了天罗地网,你若是……若是……”
“我必须要去。”青鸾咬破下唇,嘴角渗出鲜血:“就算他布下了天罗地网我也要去。”
千歌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再劝。
此刻青鸾身上萦绕着一股令她觉得无比熟悉的气息。
那气息充满了仇恨与愤怒,怒火几欲凝为实质,与她在东海地宫见到的曾经单枪匹马杀去学院的陌离别无二致。
她知道自己已经劝不住她了。
与此同时,九重天上。
天君高坐于玉阶尽头,把玩着手中玉佩,待帝骁行至阶前,他才将目光从玉佩上移开。
帝骁的伤势仍未恢复,他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显出前所未有的憔悴。
天君皱了皱眉:“吾召你来天宫,不是为了看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帝骁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垂下眼帘,避开了天君凌厉的目光。
天君冷哼一声,向手中玉佩注入灵力,然后将它往帝骁面前一掷。
玉佩在空中旋转着落下,因天君注入的灵力而解开了封印,尚未落地便在帝骁面前化形。
正是被天君掳至九重天宫的朝玦。
帝骁连忙伸手轻轻托举住她。
朝玦从封印中醒来,她揉了揉眼睛,先是茫然地望了一眼跟前的帝骁,然后回首对着玉阶尽头的天君怒目而视。
天君又是一声冷哼:“都到九重天上了,还这样大的气性。怎么,指望着路之遥来救你不成?”
帝骁始终不发一言,他沉默地观察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在听见天君方才所言后他心中一惊,随后掐指推演,这才后知后觉路之遥竟然已经陨落。
紧接着便闻天君继续道:“路之遥已经陨落,若非如此吾也不能这般轻易便破了他的星域禁制。既然他不在了,还有谁能来救你?”
天君的目光在帝骁与朝玦之间逡巡徘徊,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意味深长地道:“是青要山中的那只鸾鸟,还是昆仑境高高在上的凰女?骁儿,你其实早就知道她们是同一个人吧。”
帝骁终于抬眼迎上天君的目光。
他也终于知道天君此举的用意。
将朝玦掳至九重天宫是为了引青鸾入局,而此局其实是天君为了他而设。
“您想做什么?”
帝骁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天宫响起,如宫外的万古长夜般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