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煜回到宿舍的时候他的舍友已经到位了。

沈居安扶着他上楼，在门口给他解释手里各种卡的用途。蓝色洗澡饮水绿色洗衣烘干，手机上可以充值挂失补办，饮水房和洗衣房都在楼道东侧，网络连上后登录学生账号就可以使用……简直是事无巨细。

交代完一堆事情后又看着他的脸很认真地叮嘱他：“我的宿舍在315，就在下面，有事情可以来找我。”

他看着沈居安一脸的认真样，没忍住又笑：“沈居安同学，我只是骨折，不是瘸腿。”

推门进宿舍，东西早已按要求摆放好，舍友率先跟他打招呼：“你好，我叫何智杰。谢谢你啊，我不知道你腿伤了，来晚了没能一起打扫房间。”

谢煜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石榴，“我叫谢煜。没事。”

新同学见面无非问几句籍贯爱好，谢煜随口应了几句，又听见何智杰问：“你的文化成绩好高，竟然也来学表演。”

他吃着石榴，听及此抬头看向对面的人，“你怎么知道我的成绩？”

“你不知道吗？学校公示里有，营销博主也会搬运。你当时还上了一会热搜。”何智杰说着就掏出手机给他看，“我是从这个艺考博主里知道的。”

很明显，何智杰从谢煜的表情里明白，他并不知道。

每年表演系艺考的受关注都颇多，其中国艺最高，公示刚一出来就有营销号搬运入围考生信息。有些早早铺路的一早就在背后提前打点，雇好水军做好相关介绍递好相关照片，评论区清一色地刷帅气漂亮，热闹非凡，还没走路就先铺个垫子；有些则纯粹因为名次漂亮不得不搬，没有提前打点讨论度差距颇大，门可罗雀冷冷清清。谢煜的原因是后者，现象却是前者。

营销号报着他的统考考区和名次，配图一如既往是公示里的考生白底黑衣证件照和几张生活照。不同于其他人精心挑选的生活照，谢煜的照片是几张采访截图，他站在国艺门口，皮肤被黑色长羽绒服衬得雪白，三庭五眼样样标致，轮廓硬朗五官精致，两厢融合不仅不违和反倒还硬生生逼出一股浓艳来。截图里他侧耳听着采访者的话，眼神却落向前方某处，一对含情目因为视线的缘故迎了光，亮晶晶的。倒是应了转发里第一条——山川万里多情意，也合了高中外号那句调侃。

人类都是视觉动物，漂亮的皮相总会更加引人留步，谢煜这条证件照加两张截图带来的讨论度比前面三条加起来都多。而照片主角看到的时候才模模糊糊想起在国艺门口碰见沈居安之前的确有人采访过他。何智杰随手往下划了一下评论区，内容很简单，无非就是夸夸美貌和成绩以及求社交账号。前者转发评论早已泛滥，后者根本不可能实现——谢煜没开过任何社交媒体账号。

谢煜在旁边凑近了一些看手机屏幕，很快就又坐回去吃石榴了，语气不咸不淡的，不是很在乎，“哦，我不怎么看这些。”

何智杰顿时心生佩服，想起那些成功的必要条件是不把时间浪费在刷手机上的激励语句，心里觉得谢煜真是自制力高超心如磐石。当下的夸奖就变得真心实意起来，“你真厉害，自制力这么强，怪不得分数这么高。我就不行，我总是忍不住看手机。”

然后收到了舍友颇为矜持的眼神。

当然后面何智杰才明白谢煜当时的眼神并不是矜持而是疑惑。因为谢煜之所以不怎么看手机不是因为他的自制力多强，而是因为他的时间浪费在了游戏机身上。

虽然折了腿，但谢煜的大学还是顺利地展开了。开学第二天开始上课，何智杰热心询问拄拐的谢煜是否要帮忙，而后被谢煜婉拒。他撑着拐杖一步一步蹦到三楼315，敲开门看见的不是沈居安，是一张陌生的脸。谢煜眨了眨眼睛，通过以往信息分辨出这是沈居安舍友林春和。

“我找沈居安。”

林春和转后喊了一句有人找，谢煜就看见沈居安满口泡沫从阳台上看过来，原本昏昏欲睡的眼睛顿时明亮。“谢煜！好早！我才刚刚起床！”

门打开了一点，林春和侧过身请他进来。谢煜进来站在中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沈居安的物品。

床铺拉着床帘看不到里，能看到的书桌上物品整洁。书架顶层密密麻麻列了一排书，右侧也立着一个桌上书架，从《彩画集》到《西西弗神话》，从《李白诗选》到《野草》，而后跟着《文学讲稿》《德米安》《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最右边的格子里塞有《庄子》《判断力批判》《单向度的人》《艺术哲学》《桃花扇》《雷雨》《玩偶之家》《美的历程》。谢煜跳跃式地捕捉着部分书名，还没完全看清楚每一本书的名字，就听见沈居安的声音，他转头，看见对方正从阳台里迈出向他走来。

他的好友身上有刚刚洗漱完的潮气，打湿的发尾黏在耳畔后与颈脖连接的地方。沈居安靠得很近，谢煜可以清楚地看见他莹白的侧脸。

沈居安从抽屉里拿出牛奶和面包，又问谢煜要不要，得到肯定回答后拿了一份塞进谢煜的手里。谢煜则轻轻抬头凑近他的脸，沈居安不躲开，只问：“看什么？脸没洗干净？”

“你下巴怎么破了？”

沈居安愣了愣，“哦，我早上刮胡子刮破了。”

白净的脸上添了一道让人无法忽视的血口。谢煜伸出手指在伤口周围碰了碰，沈居安“嘶——”了一声，他忍不住笑，“你连刮胡子都不会啊？”

话音刚落就听见旁边也传来笑声，他扭头，看见林春和一边冲着挂耳咖啡一边笑。沈居安在两人的笑声中沉默片刻，低头插牛奶管吸了一大口，“我是早上太困了……”

但谢煜听完了仍旧在笑。

沈居安难得有些恼，“有什么好笑的。不就是不会刮胡子吗？”

“当然好笑。学了一个学期都没学会。”林春和声音很清脆，“你要不还是买个电动的吧，干嘛那么执着于手动。还没长几根胡子呢就多挨几道口子。”

“不行。我不能知难而退。”沈居安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面包，而后看着依旧面带笑意的谢煜，“你还笑我！”

“不是笑你。”谢煜声音上扬，“我没有笑你。”只是突然发现好像更靠近你了。

一年又半年，第一次和沈居安逛校史馆，一意孤行要考国艺表演系，打过的很多睡着了的电话，写了很多没有寄出去的信。年初时在路边帮沈居安擦眼泪，六月份收到沈居安寄过来的花，八月份收到的录取通知书。谢煜一步一步走过来有着百般情绪，外人亦或者自己，问了万次为什么一定是国艺的表演系，但此时此刻那些原本漂浮的，粉饰得漂亮的说辞才真正落地生根，长出独一无二的理由。

他没有给出原因，于是回答也不奏效。沈居安伸手推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开，脸上皱巴巴的，“我不信。你不要笑了很疼的知不知道啊，你这种人就是……”

就是了半天也没就是个所以然，最后叹了口气。“算了，笑就笑吧。路漫漫其修远兮，我多剃几遍就好了。”而后起身把牛奶盒和面包包装袋扔进垃圾桶，“你吃完了吗，上课去吧。”

三楼蹦到一楼，谢煜看着沈居安从楼下车棚里推出一辆高低座电动车到他面前。

车停好，戴头盔。谢煜接过递来的头盔，扣上扣，打量着沈居安正扶着转方向的电动车，“一年不见，你已经是有车人士了？”

“借的。我没钱买。”沈居安说的干脆，一脚跨上座椅，拍了拍后面略矮的低座，“上车。我带你过去。”

谢煜看着那个小座位，犹豫了一会。从小锦衣玉食地长大，他坐车经验丰富，但那仅限于七位数的知名四轮豪车，而不是眼前这个高低座电动车。在沈居安期待的眼神里挣扎了片刻，谢煜还是决定不扫好友的兴，他比了比身高和座位高度，问：“会不会太矮了？”

沈居安摇头，“不会的。”

还是坐了。

即使节气上已经入秋，燕城依旧保留着酷暑的余韵，早上的温度也不可小觑。软垫在半遮光的停车棚里被太阳晒得滚烫，谢煜一坐上去就感觉自己的裤子被烫了个洞，他瞬间腿脚恢复弹起来。沈居安吓一跳，连忙问他怎么了，谢煜指了指软垫，“烫。”

沈居安哎呀了一声，从包里翻出湿巾擦拭，“不好意思啊。我忘了这个事。”

好不容易降了温，谢煜最后还是坐了上去。拄拐被沈居安放在前脚踏上，他把打石膏的脚扶起来蹬着侧脚踏，在沈居安的指挥下伸手抱住他的腰。

身体前倾，他离沈居安的后背很近，脸维持着五厘米的距离，开车人的气味透过薄薄的棉质布料钻进他的鼻腔。不是哪个大牌香水的味道，也不像任何一款谢煜用过的衣物洗涤剂，很淡，接近于无味，但叫人放松。

跟上一次来国艺相比，这里没什么变化。涂鸦墙上的肆意泼墨和政策标语横幅混在一起，正值上课时间，不少人拎着早餐一边吃一边赶路。沈居安开得很稳当，谢煜坐在后座，听到不少人跟沈居安打招呼。他问：“你好像还挺有名的？”

“就那样吧。”沈居安很风轻云淡，“我经常去参加活动，就认识了一些人。”

车停在教学楼停车区，沈居安锁好车带着谢煜往前走，不认识的人在一旁看见沈居安的脸就打了一声招呼，“可以啊独苗，一到16就提车了！”

“不是我的，我借的。”沈居安摇摇头，然后指指他，“我朋友骨折了，我借来送他几天。”

那人顺着回答打量他一眼，而后笑着上来握手。谢煜不知所以地回握，还没开口就听见对方说：“兄弟你可真漂亮。”

他还不知道怎么回，又听见那个人说：“怪不得沈居安愿意暗度陈仓！”

“陈宜良。”沈居安叹了口气，道：“你的语文就这水平的话，别写词了，去隔壁文学院好好进修吧。”

然后转头看他，脸上带着一点抱歉，“所以我当时觉得你报考国艺很疯狂，因为这里的人都不太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