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泽动了动手指，顶着他的掌心，眉眼舒展，脸上破开那样明媚的一抹笑：“谢谢你，陆长衍。”

一语通晓，不必多说，谢谢他什么……谢谢他的惊喜也好，谢谢他的真心也好，谢谢他信任他，真正将他当成一个可以真心托付的男人也好。

这场运动，不仅对于自己来说是一次考量陆长衍的机会，对陆长衍而言也是一次付出真心的冒险。

在陆长衍这样特殊的身份和地位，如果他真是居心叵测，那这绝对是谋杀陆长衍的好机会，即使可能需要牺牲自己。

波音747旋动时噪音很大，一点点刮着沈青泽的耳膜，陆长衍贴心地为他捂住了耳朵，他们坐在柔软的座位上，即使双方都因或多或少的紧张而僵硬。

空气越来越稀薄，这个时候的天褪灰很快，渐渐地将亮光都翻了出来，沈青泽微微阖起了眼，悄悄地深呼吸：紧张什么呢沈青泽，你选择了信任不是吗？

陆长衍抓着他的手轻轻捏了捏，安抚。

这是一场巨大的人生的测试，或许自己的人生真的会因此转折，至少对于生活态度而言，沈青泽想。

不多时，驾驶员洪亮有力的声音混着直升机飞行的噪音传来，却清晰：“五百米！准备！”

这次跳伞高度是最初级的七百米，很快的，时间转瞬而逝，在七百米的高空，陆长衍在他身后，紧紧搂着他的腰，他的声音混着风直达沈青泽耳底：“闭上眼。”

沈青泽听话的阖紧了眼，眼皮上有青紫色的血管脉络若隐若现。

“啪嗒——”

卡扣被解开。

旋转，呼呼的风刮过，不真实，很虚幻，沈青泽禁闭双眼，差点忘记自己是在七百米之上，感受得到身后的人在动——陆长衍打开了降落伞，明艳的黄色大伞在灰蓝色的天际散开，是一只畅游在深海的水母。

“睁开眼！”陆长衍吼道。

多么巧妙，眼前是绽着光的朝阳探出山间，携着光一点点驱散迷雾，灰蒙的幕布炸出金华，渐渐地翻出了鱼肚白，真正的粼粼波光，熠熠烁烁。

烟青的山被描了金，自己竟身处云雾之间，在几百米之上缓缓下落，下落的速度在变缓，越来越慢，身后的陆长衍一手抓住了他的手，一手握紧了他的腰。

像是翱翔的鸟，畅飞在云雾山间，陆长衍和他靠得很近，他们的躯体相贴，他说：“这是自由的感觉。”

沈青泽不答，就这样静默了好久，即将落地时，沈青泽说：“嗯，我喜欢这样的自由。”

远不仅是生理上的自由，像是一条久在樊笼里历经几十年，真正被释放，获得了自由。

浮尘，茫茫人海，沈青泽就这么算计着每一天，无论面对谁，心里都有一块难以落下的石子，或大或小。

在今天，这根紧绷的弦被挑断，在落地时，陆长衍抓着他腰肢的手更紧了，脚尖落地，微微踉跄之后，他迫不及待地解开腰带上的卡扣，从未这样准确利落过，目的明确，转身，紧紧拥住了陆长衍——陆长衍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在今天，沈青泽这条虚无的灵魂真正被描清，他真正遇到了苦海里能渡他的佛。

起风了，青翠的无垠草地开始波动，像是绿色的海面的涛浪，爱意一直都在，此时是真真实实地随风而起了。

陆长衍就这么僵着身子，缓了好久空白的大脑才涌出无尽思绪，杂乱无章，乱的他要抓狂，最后干脆什么也不想，顺从生理上最本能的反应，低头，微微弯腰，展开大臂彻底将沈青泽拥入怀。

在苦海，他们是互渡。

时间很久，时间又很短，不可描述，无可衡量，他们跨越了宇宙，跨越了纬度与物理，就这么在旷野里相拥。

沈青泽抬头，陆长衍与他对视，看到了他发红的眼眶，莹莹泛着的泪光如晶如珠点缀着的，眼里都是情感，五味陈杂，说不清而道不明，像是世间很多事，无解，但陆长衍又偏偏从他的眼底读出来许多答案。

最直白的答语是，沈青泽哭了，为了自己，沈青泽动心了，为了自己，沈青泽真的爱上自己了。

陆长衍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但身体先他一步，抬起手，掌心温热，但指尖被晨起的风浸冷，泛着凉意的食指轻轻揩去了沈青泽眼角的光，最后轻轻摩挲着他的脸。

干涩的嗓子颤动发声：“别哭。”

沈青泽突然笑了，红着眼，但是秀眉舒展，他在想，陆长衍劝自己别哭，可他自己不知道，他的声音里透着哽咽，干哑得要命，难听得要死，眉头也不知不觉地就微微皱了起来，眼也早就通红了，比世界上最艳的玫瑰都红。

沈青泽伸出手，捧住了陆长衍的脸，将唇相依，有泪缓缓滑过两人的嘴角，不知是谁落下的，或许两人都止不住泪，但此时此刻，压根没人思考这些。

最动情的吻，抛开了人类所以的兽性与欲，只有爱，只有生命存在的真谛，是大千世界里最无法解释的东西在显现，是万事万物的抽象在具体。

……

最后，早餐是在训练基地吃的，当来时的奔驰再次滚过山间泥泞时，天早已换了底色，晴空万里，几近无云，雾早被朝阳驱散得一干二净了，一眼望不到底的浅蓝迷人得要命。

果然如陆长衍所说，是很难得的晴天。

换了沈青泽开车，陆长衍也不知为了这场跳伞运动筹备了多久，但沈青泽猜他昨夜肯定彻夜难眠又不敢不眠，估计带着忐忑很不安稳地入睡了，睡得也不会很安稳的——这才导致陆长衍上车沾了柔软的座位，还没开出八百米就已经昏昏睡去，安然睡去。

所以在此之前，看得出他的疲惫，所以沈青泽才主动请缨要开车。

车载音乐再次被打开，偏偏人工智能为他们自动切换了一首《爱是无尽的冒险》，一切都是那样刚刚好。

“无所畏惧的冒险/

多想在你的身边/

爱是纯真的浪漫/

无解的答案/

错过了你/

就像错过这世界/

我愿为你放下所有/

不顾一切”

沈青泽侧眸看了一眼陆长衍的睡颜，——看了眼爱人酣然入睡的模样。

山路有点崎岖，但像来时那样，慢慢开就好了。除了当日请假了一天，其他时候沈青泽又将心思倾注在工作之中了，没有太多原因，主要是之前去西省之后落下了太多，以及如今带上了新的动力。

如常，这天工作到了下午六点，落地窗外是染着霞红，透着金光的天，层层叠叠，自下而上，从金橙染到天青，最后透出深蓝的意，那棵参天的乔木探出的树枝被染黑，添了别样的意趣。

沈青泽很难得地打量起窗外的景象来，员工都已经陆陆续续下班了，办公室外依稀传来椅子挪动的“吱呀”声，他猜是陈铭——

不出所料，没一会儿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被敲响，沈青泽笑着叹了口气，喊了声：“进。”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透出一条缝来，探出了陈铭的头：“沈总，我先走啦！”

沈青泽微笑着点了点头，陈铭关门，脚步声传远，离开，很快这层楼就真的只剩他一个人了，再转眼去看天，橙光已经散尽，只留下点烟紫，以及浓浓的绀青，一切如常，但今天似乎又有些不同——

因为他将工作完成的大差不差了，计划中要留给陆长衍的一个完整的周末应该不会有差。

本来约定好的沈顾两家婚期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但眼下顾珩宁还在养伤，这事也就心照不宣地往后推了。

——沈青泽站在电梯里这样想。

“叮——”电梯门打开，沈青泽眉眼舒展，眼前缓缓露出那张如期而至的英俊面孔，星眉剑目，明星朗朗，如皓月皎洁。

陆长衍拥他入怀，像很多恋人那样，准时接对象下班，陆长衍将藏在身后的那束仍沾着鲜水的玉兰花塞进了沈青泽怀里，其实沈青泽早就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抹独特的清香。

如珍如宝般紧紧捧着那束玉兰花，不多时，沈青泽捧着花坐在陆长衍的副驾上，陆长衍接送起沈青泽来早已驾轻就熟。

车载音乐自动播放，响起令人感伤的《golden hour》，虽然应景，但总觉得煞心情，不过两人都不爱听歌，最多时也就听听车载音乐，沈青泽和耳朵较真起来，绝对打开手机搜索一首欢快的小曲。

映入眼帘的，是沈甫凛的未接来电，千年等一回，“父亲”两个令人望文发汗的字赫赫挂在来电列表的第一个，红得发腥。

沈青泽将手指悬在那串号码上，理智一边命令他回拨电话，毕竟沈甫凛一定是有百分百要紧的事情才会主动打电话给他，而理性地综合考虑后，他又不愿拨出这通电话……因为这无疑会蚕食他所有好心情。

话说回来，自己刚刚稍微惬意一些的心绪早就在看到这串未接来电时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沈青泽僵硬地抬起头，想询问陆长衍的意见，试图从他那里得到安抚，却警觉，陆长衍开的并不是向着他城郊那套公寓的路，也不是前往陆宅去，而是朝着沈家。

沈青泽狐疑的目光刺着自己，陆长衍却淡然一笑，心怀泰山，胸有成竹——沈青泽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了，但又不敢往那一层面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