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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揠风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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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便多靠驽马用功。

小黑小红两个浑吃干草的,就不曾轮到几回人骑。吹风太冷么。

天气好的时候,也太阳底下漫步随缰逛过几回,不算白带出来。

到得帮中,众人来接。史七等人惊讶。

怎么少了一个?

莫不是被吞了。

葛长韵亏得不在,她若在,只怕要起哄。

不过她虽不在,也有其他好事之徒。这一个多问一句,那一个多嬉两眼。

“哈,莫要胡闹。先把本座的床搬过来,这车坐得我要躺一躺。”

女郎招呼过,只顾回屋去泡热水换衣歇息。

至于陆小郎,自然是路上需要花用,不得不把他抵押出去了。

没有留给大商人的女儿们,没有。

苏大郎君?

苏大郎君面值贵,对面找不开。

一路同车来的,对对,抵了陆小郎只够客栈钱,多租一辆车是不能够的。

睡了睡了。本座是说此刻本座要去睡了。

“怎么一阵不见,人人都是那群船娘的做派,人家云卿啊。”

帮主见苏云卿已被他家侍从团团围走,便摸上两个接车人带的麦饼,钻回自家小院。

人家那薄脸皮,搭个肩都像是绿头鸭骤然逢雨淋,兀地呆住不敢动。

你等还起哄。

旅途奔波,到地休息,烧水铺床,用餐沐浴,总归于昏沉沉黑淡淡一梦。大约是马车晃荡,到了地面,仿佛仍在上下颠波,尤其是俯身看地时候。

颇有节奏。

她睡得颠倒,那凤池里此刻未有外邦觐见的天子,也恰入梦。

女帝尚不知道陆真家的小儿子要来跟她撒个硬娇,谢遐军里的习惯,行程秘而不宣。即使是探亲送礼,也不特地报备。

这牛刀,送得十分隐秘。

凤池繁华,陛下她又在多梦思故人。

还是那条小破船,如今磨新了些,边角装饰金玉,这里包一片,那里嵌一点。

这金玉之于浮泊水上的小舟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但装饰耳。好看,好看便很了得。玉色倒像是她天天见的那方玺印。

可见日有所闻,夜有所梦。人之幻视,终究实景。

凡所闻所见,莫不为外间真事真物所系,只拆合组挪,混在云雾缭绕之中。

她上回出得梦,此处细节便多半忘之脑后,恍似不曾经历,如今再进来,又样样分明见过,这却将旧梦连上。

水面比上回宽高点。

舟上琉璃册大喇喇摊着,上面又多笔迹。

笔迹头一面,写的是两句诗:

宫殿沉酣十二楼,一时人事百时忧。

红颜尽有千秋态,白发育成久转头。

女帝看过,伸手翻起,底下是那极肯写美的手稿,也多出搪墨涂乌。

她这回读来,只觉平雅清正,字迹由楷即草,指示亦有真义,尝讽事刺俗,多劝世点人,著奇锋妙语,少述恋慕,观之唯惜苍苍蒸民。

若这笔墨为美人,便骨肉匀亭,匆匆又有细腰,素笔白描勾勒,只待装饰。

而蒸民美人又何堪怜。

长歌落之无嚣,多不其知也。

经义文章,更莫不如此。

女帝将手稿放下,又看回那两句诗,暗暗默念。

这诗显是不全,却又品出熟悉之感,仿佛从前遇过。

她思一回,是了,是了,梦乡之中人思迷糊,若在外头她自是第一眼就认出来。

她从心海里翻出一条旧绪:从前有个赌约,那赌约不曾设赌注,最早的赌面却能与诗合上。

是与谁作赌戏。

自然是年轻时候,约将将登基那会儿,她与她赌过一场。

赌的何事,赌的是:

——谁能先解百世忧。

此话放哪里都可视作个大赌、豪赌,于她们却只觉恰好。

再往小又哪里值得赌呢?

百世难揭晓,她二者更是一边下注,两个笑过,这却赌不起来。于是便又换了赌面,这回赌一赌:

——谁能先解了自己的绳辔,早早自在逍遥。

女帝心道,她实在比我快一步。

我却哪里去赚点来。

*

“披上披上,陆小郎君,这么冷天!”

驿站里,商队大叔不由分说扯过毛被,把出来拿夜宵的陆美包成了球。

“唔唔?”

“小郎君坐床上去就好,我把食盘给你端来。”

他们这队伍尚在路上,还需几日到京。

谢郡主说来去便捷,那是她军旅的脚程。

加入商队照顾陆美后,那是特别温吞、极其稳妥,

什么骑马包头,怎么了得,绝对没有,这趟送的是一点角都不能磕碰的贵客。

苏云卿就没有人送夜宵吃了,云卿公子揉揉腹部,辗转反侧,坐起身。

又躺下去。

且说云卿这里,半梦半醒了半夜,一时好似在客栈,与人邻窗谈天,谈诗书饮食,一时又好似在马车,同人挨挨蹭蹭,煮水分茶吃,早间起来,迷瞪瞪翻衣服穿,不由自主拿了一套行李里陆美落下的衣服。

等穿上身系带子,才发觉衣衫腰宽。

苏云卿不太自在,不过对着镜子辨认一刻,这一身大概是陆美没穿过的,那就不换了。

总不会教人以为宰相家很穷,兄弟二人拼衣服穿。

他从行李里取了一件看着就是宝物的配饰。就是认出来,那也是兄弟感情好。

浅青色外衫丝滑细腻,勾勒身形,夹绵轻软,像是一按就会陷进去,露出的内搭领子近似帮主马车上的藕粉色,又比那面料柔顺。外头再罩一件捻金丝线的长袍防风用。

陪着发簪上的一抹玫瑰彩。

特别鲜亮。

陆美不在,他们两个是一个比一个鲜亮。

不过苏云卿出门遇到帮主,帮主穿得灰蒙蒙的。

苏云卿行礼:“帮主早。”

女郎瞧见他,笑着招手。

她今日要去接见外邦使者,要爬城楼,正是为此一身外出打扮,灰扑扑,不怕脏。

帮主看他穿得漂亮,便让苏云卿陪同一起,有面儿。

于是这日帮主登临城楼,观外邦仪仗入城。

使者几日前就到了,偏要等在城外,以示郑重。

江城的城楼设得曲折,随江形水,青砖高垒。帮主按上城头箭垛,苏云卿也在侧。

扬眉剑抱剑同观,史七站在扬眉剑和帮主之间,一边看队伍入城,一边算着开销。

嘀嘀咕咕:“能不能叫他们自带吃喝。”

听得一众人哈哈直乐。

那外邦队伍确实人数不少,前方是仪仗,捧瓶擎旗,后跟着乐队和舞者,又跟着炫彩斑斓的百担宝物,又跟着数十位低眉顺目侍从,又再是更貌美的两列青年男子,再后又有异域歌舞,再后才是马车,数十架马车后又带着一车一车的货物,驱赶着数百头牛羊。

比帮主出门热闹多了。

帮中负责贸易的站在城门口,等队伍在城门口稍停,马车上下来主事之人,两边交接对话。

那主事之人抬头见到城门上的帮主,抚胸弯腰行礼。帮主挥一挥手,他便跟从底下接人的帮众,回到马车上,队伍继续进城。

苏云卿等了一等,想:她原不下楼接人。

帮主像是看出他的疑惑,给他指个好视角:“来,我们去那边,从城楼看花车巡游,观赏位置极佳。”

史七他们早已跑过去。

苏云卿:“……”

帮主这里和朝里的做法是真的不一样。

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学什么呀。

苏云卿尚未再学点帮里的行事,先被史小财迷拉过去帮忙。

接待外邦总要办个宴会,快来,快请博学有礼的云卿公子来帮忙看场子。

“七妹,这张方案磕掉一个角了,能不能用。”

帮众从仓库搬出闲置资产。

史七一手拿着账册,一手飞笔核对。

“能吧?能摆盘子就能吃饭。”她噔噔跑到苏云卿边上,“苏郎君,桌案要几条?”

苏云卿站在空阔的厅堂里,眨了眨眼,看一群人忙里忙外。“……”

他侧头问,“有几条?”

史七腼腆地比个数:“地方潮湿,木头桌案不好储存,嘿嘿可能只能凑合一下。”

噫吁嚱!安能作无面汤饼乎!

不待苏云卿沉吟,又有人跑过来。

“苏郎君,他们外邦人讲不讲坐席排序?”

“苏郎君,这里还有几张草席没有霉坏,有没有用?”

“苏郎君您看看这灯放哪儿好点?”

苏郎君:……

你们帮会平时宴饮,是不是就专蹭酒楼的。

偌大个帮派,公中居然没有几样奢逸豪华的物件。

等夜间开宴,外邦入席,帮主携众入座。

案畔灯烛通亮,显得她一身红装暖融融。厅门处高悬龙灯。好像在哪家酒楼见过。

桌上盘盏晶莹,擦得锃亮,酒菜也色泽明快,诱人品尝。

苏云卿一身白日的打扮,只外面披的换了一件更透亮趁人的罩衫。这会儿安静坐在帮主右手不远处。

史七扬眉剑等人坐在帮主左手不远处。

下面又按序分派给外邦来使。

帮主四面一看,不由夸赞:“今日的宴会真是雅致明澈。”

史七毫不居功,嘻嘻伸掌一荐:“礼仪顾问,苏郎君!”

正是您身边端庄跽坐的这一位!

没错,由于草编席垫硕果仅存不曾霉坏,他们这日筵席用的是汉制,不须凳椅。

匹配的桌凳实在是凑不出那么多套。

花车队伍里,甩袖的鼓琴的都得给人家酒菜吃嘛,人好不容易那么远来一趟。

客人那许多,帮众自然更多人上桌。

诶呀,好久不曾这么热闹,感谢苏郎君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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