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鸾看着面前的人，心里的悲苦无法诉说，被沈遥澜捧着的脸左右摆动着，努力想否认她那赤诚的笑容，自己没法坦然接受沈遥澜这份炽热的关心以及照顾，但此刻她却失去了向沈遥澜解释所有的机会。

对了！慧鸾突然一拍脑门，握住沈遥澜的右手，拉倒胸前，然后促进她张开手掌，在上面一笔一划的写着对不起三个字。可惜她写了几遍之后沈遥澜依旧是一脸困惑。她虽然有

有认真在感受，但这繁复的笔画，沈遥澜百分之百肯定这不是简体中文。好嘛，纵使她不瞎她可能都未必能认全手中这横七竖八的线条，在不知道慧鸾写了什么，感受到她双手颤抖的越来越剧烈之后，沈遥澜抬手握住慧鸾混乱的手指，一手寻着双手上方的空间，一寸一寸搜寻着慧鸾那多半又皱在一起的五官，果然手下的触感依旧潮湿，沈遥澜一时间有些无语。总感觉面前这姑娘比自己更难接受她变得更加废物一事。

“慧鸾，你方才是在写字吗？”沈遥澜感受到手下的五官上下轻轻摆动，随后又接着道，“可我瞎了，我理解不了那些笔画。”沈遥澜有些无奈的陈述道，她真的尽力了，但慧鸾写了几个字她都想不明白，更别说要把这些笔画组合成有意义的词语了。

此刻的阳光已经西斜到近乎落下，地平线上遗留着些许昏暗的橙色暖光，在这样的光线下，沈遥澜冷清的模样如勿入凡尘的仙子一般，周遭的嘻戏繁闹似乎入了她心，又似对她而言毫无影响。慧鸾看着全程坦然自若的沈遥澜，再看看从发现她失聪后就近乎癫狂的自己，内心只觉万分讽刺。

这可能是最后的法子了，慧鸾看着沈遥澜轻轻抿着的唇，下定决心，握着沈遥澜的右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唇上，左手则轻轻放到自己的喉部。然后一字一顿的开始重复对不起三个字。

手下的震动以及唇型的变化终于是让沈遥澜找到了自己可以复刻理解的方式。跟随着慧鸾的唇型变化，她理解了大概她要说的就是三个字。“腿，噗，气？”沈遥澜模仿着慧鸾的嘴型发出三个音节，满脸困惑，这是什么东西然后又仔细感受她喉咙处的震动变化，反手左手覆盖在自己的喉咙上仔细寻找那三个震动可能的词语“堆，步，期？”……“对……”沈遥澜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突然顿住了，三个字在她的心底呼之欲出，对不起。慧鸾想说的恐怕就是对不起。一路上听到的八卦仿佛还在耳边。没有召唤能力的长公主，有一只厉害的召唤兽，血月之狼，月狼族的王者……自己是鲛人，鲛人能助人族实现愿望，代价，她可不已经亲自试过了么？

沈遥澜感受到一股从心底深处生出的寒意，她再次用双手触碰住慧鸾的脸，然后猝不及防的吐出几个字来：“你知道我是鲛人……你用我……换了影月。”沈遥澜不知道他们怎么描述祭祀，索性用自己感受到的现实来确定真相，手下接触的面庞没有任何动静，没有确认也没有否认。

沈遥澜发出一阵惨笑，这便够了，她知道了，真相确如自己所想，沈遥澜的手从慧鸾的脸上弹开，表情再不见初时的从容淡定，脸上皆是癫狂之色，她用手撑起身子，试图远离面前的人族，以前让她觉着安心的桂花和檀香的混合香气，如鬼魅般让她想努力逃离。

慧鸾安静的看着沈遥澜如困兽之斗般做着无畏的挣扎，鲛人族因人的贪欲而灭族，沈遥澜亦是牺牲品，可她居然还主动帮了自己的仇敌，这样的冲击不可谓不大。连自己都不可信任，慧鸾不难想象沈遥澜的此刻的世界观已经崩塌成什么样子了。

她试图握住沈遥澜的手，但迎接她的是沈遥澜胡乱的挥手，她发出的声音是一连串没有意义的音节，混乱中，沈遥澜那无力的双腿也因为刮蹭，鳞片刺破衣物露出那零散的银白色鳞片。

如今的沈遥澜墨蓝色的长发披散着，面容虽然依旧清秀，但表情僵硬，再配合她那覆盖着少许鳞片的双腿，确实就如古籍中那般的鲛人族形象一般，是温和的不会反抗的造物。若不是曾见过那温暖柔和的女孩，慧鸾或许真的会相信古籍中所记载的内容，慧鸾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再度轻轻走到沈遥澜身边，然后抬手揽住她的身子，意料之中的剧烈反抗，但慧鸾没有松开怀抱着沈遥澜的手，而是缓缓跪坐在这浑身散发着绝望气息的女子面前，从怀中掏出自己防身用的匕首，然后温柔的引导着沈遥澜握住匕首，另一只手则小心的引导她感受手中物体的轮廓。

在摸清楚手中是一柄利刃之后，沈遥澜的挣扎又剧烈了几分，但她的挣扎皆被慧鸾温柔且坚定的压制下去了，慧鸾身上依旧是那身破败的软甲，她引导着沈遥澜把手掌抚摸上自己铠甲破口的地方，其下的肌肤光洁无比，再往后便是她的心脏了，拉起沈遥澜握住匕首的手腕将匕首尖端轻轻贴到自己的胸壁之上，尖锐的触感让慧鸾有些不适的皱了皱眉，但她没有躲开，转而看向沈遥澜因为痛苦而不断抽搐的表情,她抬起手一寸一寸的抚摸过沈遥澜的面孔，一如记忆里沈遥澜对自己所做的那般，然后闭上眼睛静静等候着属于自己的终结，她和影月之间原本签订的就是平等契约，待自己死去，影月便会重获自由，那时一定要好好守护这个女孩儿呀，慧鸾通过精神链接向影月要求道，回应她的是影月肯定的答复，沈遥澜对影月有恩,月狼族有恩必报，她会护对方周全的。

慧鸾坦然的动作让沈遥澜身子不住颤抖着，鼻尖萦绕着属于慧鸾的香气，那人和自己相处的点点滴滴犹在昨日。纵使看不到，听不到，但她依旧能清晰理解慧鸾的意思，世代血仇就在面前，龙的声音犹在耳边，她只要右手轻推半寸便可终结了对方，但她下不去手，沈遥澜甚至有些羡慕可以哭得梨花带雨的慧鸾，她的满腹悲伤，无法化作泪水，只能如沉重的大山一般压迫在她身上。

终于她的情感占了上风，沈遥澜反手将右手的匕首扔到一旁，随着金属撞击地面的铿锵声，沈遥澜松开触碰着慧鸾胸臂的手，无力的向后倒去，但她没有磕到任何地方，那个带着熟悉香气的手臂接住了自己。“你走吧。”沈遥澜呢喃出声，她对不起同族，也对不起自己，但她已经无力争斗了，罢了罢了就这吧。

身边的人没有离开，那属于对方的温热气息却越来越近，最后一片柔软轻轻覆盖在自己的唇上，沈遥澜眼睑微颤，一时间也不止该如何反应。如果这个世界的礼节和自己过去的世界一样，沈遥澜不敢细想，这动作背后的意思。她的默不作声，换来了天空中豆大的雨水，入口的几滴雨水居然还有些咸咸的。这人哭了？沈遥澜如此想着，抬手向上探去，果然又是那皱成一团的五官以及那滑腻的皮肤，沈遥澜没有说话，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妄图能擦干这本该娇俏面庞上滑腻的水滴。

慧鸾抱着沈遥澜一遍又一遍的低声重复着：“沈遥澜，我爱你……澜澜，我爱你……不要赶我走。”她知道沈遥澜没法听到自己的告白，但她对对方的爱可不就如这告白一般不该被发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