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婴儿冷漠地盯着唐施诗被一群人拉扯,消失在视野中。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婴儿箱上的黄色贴纸,觉得有趣,伸手过去想抓。
小护士被一连串的拍击声吓了一跳,回头时,却见一个女人被拉走了。她刚想放下婴儿出去一看究竟,那婴儿半个身子已经探出去,她急忙回头抱紧他。这孩子来了有一阵子,不怎么吃喝,身体很虚弱,今天倒是精神好了许多。她拿起桌上的奶瓶,送到婴儿嘴边,他一下子就咬了上去。
“小舟舟今天吃的很快呀,是不是饿坏啦?”小护士一边逗他,一边笑眯眯的调整奶嘴。
这时候,净岚站在玻璃窗外,轻轻敲了几下。护士一回头,见是净岚师傅,她点点头,示意他等一会儿。
“师傅今天也来看他了啊。”护士轻快地跟他打招呼,又问,“福利院那边总算同意了,等下个月初,他们说就过来接他。”
“辛苦辛苦。”净岚忙不迭地感谢,本想解释一下刚才的事情,但他见小护士很忙的样子,说完话她已经推起小车准备走了。
“唉。”净岚叹口气,又想起来唐施诗还在管理处等他,只好赶回去找人。
“刚才是我太激动了!真对不起,真的,我能再去看一下吗!求求了,我就是有点事,我必须去看看他。”唐施诗一直在跟管理处的保安大叔重复这几句话。
那对面的保安大叔,从上到下给她打量了一个来回,问她,“这小孩是被遗弃的,你为啥非要看,是你的娃不?”
“不是。”唐施诗无奈的回答他,又长长的叹了口气,“唉。”
“那你这么着急,早干嘛去了嘛!现在的年轻人咋这么不负责任,你这个正经说是违法的你知道不?”那保安似乎认定了这孩子就是唐施诗的,本着主持正义的态度,他狠狠的站在道德的高点斥责她。
“哎呀,我跟你说了这不是我的,我......”她说到一半,确实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只得把话咽回去,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不知道还以为真的是她丢的小孩。旁边几个看热闹的阿姨,手上拎着包子豆浆塑料袋,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出闹剧。
净岚一出大楼,就看见唐施诗被围在一堆人里面,远远的看上去,她被几个站在台阶上的保安俯视着,身边又是一群看热闹的人,弄的好不狼狈。他赶紧走过去,对保安说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是我妹妹,刚才不懂事。”
说完,净岚就走到唐施诗身边,对她说,“先回去吧。”
唐施诗咬着嘴唇,已经流出一丝血迹,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她不服气的对着那几个保安喊到,“都说了不是我的!不——是——我——的!太气人了你们!”
喊完,唐施诗一转身,灰溜溜的跑出人群,径直跑到大马路边。直到离医院大门好远了,才停下来。
净岚穿着僧袍,本来就走的慢,为了着急追她,不由得快走起来。等追上唐施诗,俩人都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何必呢。”净岚劝她,“现在见不到,以后也能见到。等他去了福利院,我给你发消息吧。”
唐施诗这才抬起头,仔细打量起净岚。早晨一直急匆匆的,见了面还没来得及说当时是怎么发现的文新子。她还记得那封信上写着,希望以后这小孩取名叫“周舟”。
净岚穿了棕黄色的僧袍,身姿挺拔,看上去有一米八几,大概三十来岁,人不胖,脸却是白白胖胖,蛮有佛相,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佛缘。她想着,唉,以后小舟也要做和尚了。
“我其实不是为他们说我生气。”唐施诗突然冒出一句。
“那是?”
她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说到,“这个故事太奇葩了,我没法跟你细说。总之,那孩子一定认出我来了,我要找他是为了确认一件事。现在可好,他又聋又哑,以后估计都没办法识字,更别提说话了。”唐施诗说完,摇摇头,好似已经给小周舟确认了他人生的失败,以及她自己的失败。
净岚却云淡风轻,他笑着说,“你想太多了。他虽然聋哑,但智力正常,也能读书认字,过正常人的生活。”
“方丈说,以后你会收养他。”唐施诗露出疑问的神情,她想确认一下,他是随便说说,还是真的善心大发。
净岚看出来她的犹疑,但他不在意,只是安慰她说,“别担心,我会好好照顾他。”
唐施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堪。她觉得自己真自私,为了想要一个答案,不远千里来找一个婴儿。即使这么多人帮她,最后她还是搞砸了。她现在只记得,玻璃窗后面,那个孩子冷漠而恐慌的眼神,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收获。
她自顾自的做着这些看似有意义的事情,却忽略了那个最最基本的关于人性的东西,佛祖管那个东西,叫做怜悯。
“不好意思,净岚师傅。”她说着想到一件事,便继续,“我跟方丈约好,每年来一趟寺里。”
净岚兀自一笑。他指着远处,说到,“我送你去车站。”
回北京的路上,唐施诗回顾自己一路过来,麻烦了好些人,还没来得及一一道谢。
尹崧知道她要回北京,没期望她在郑州多停留,于是自告奋勇去车站接她,送她到机场。这一段距离,俩人都沉默不语。唐施诗觉得气氛和上次不太一样,但她又说不上来。尹崧却希望路上多几个红灯,趁停车的时候仔细看她几眼。事与愿违,车子在高速上飞驰,天色渐渐的暗下来。
两个人下车,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唐施诗接过行李的时候,说了一句,“谢谢。”
尹崧听到,手顿了一下,抬头看向她。
她又迎上那双毛茸茸的大眼睛,说,“这几天一直急匆匆的,下次有机会再好好跟你说。”
她想的是,两人即使互有好感,但她也并不准备贸然去开展这种冒险。唯一让她动摇的是,尹崧身上那种清澈又贴地的气质。他像他的名字,比如山一样可靠、毫无心机,又比如松树一样正直、收敛。这些唐施诗觉得自己缺少的美好品质,却恰如其分的出现在他的身上。她此后的很多年,每每想起他,眼前浮现的都是那天傍晚,从玄关的暖黄色灯光里走出来的,一个高大阳光的帅气小警察。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也在飞速的思考该怎么应对。尹崧动用他不多的感情经验抓住了那句话的核心。她是喜欢他的。
“我知道,霓霓也是,忙起来人都找不到。”他顿了一下,又对她说,“没关系,保持联系就好。”
“嗯。”唐施诗如释重负。她时常想起这个场景,反复思考自己为什么喜欢又惧怕对尹崧一探究竟。
飞机上唐施诗睡死过去。一连几天的行程让她疲惫不堪,甚至连回老家的计划也取消了。先回去找大老王要紧,毕竟老徐还在广厦司里待着,万一去晚了魂都没了。
落地之后,她直接去楼下坐地铁。路程很长,唐施诗开始随手翻起当时从戴璐电脑硬盘里copy的文件。她出发前一股脑儿发到自己的文件传输助手,现在正好闲的,顺便浏览起来。忽然,她注意到一份会议纪要,看起来像是股利发放的一个会议纪要。本来她没怎么在意,这种文件一般也不会有什么太多的敏感信息。页面滑过去的时候,她好像瞥见了一个什么“黄xx”。
咦?黄xx?她又翻回来,定睛一看,那是一张决议签字页的影印件,赫然写着几个人名,分别是银岭集团的几个高管。另有一个小小的签名,写着“黄伊文”。
奇怪。她突然一愣,黄伊文,不是黄玫瑰的名字嘛。怎么的,这么巧合,竟然还能有一个同名人。不过,本着怀疑的精神,唐施诗去一个专门查询法人风险的应用软件上,登陆了会员账号。这个账号还是之前为了查询被审计单位的隐藏关联方,Betty专门给她买的。她美滋滋的打开,输入了“黄伊文”这个名字。
她发现叫这个名字的人还真不少,但是能符合那个人的几乎没有,翻了好几页下去,她才翻到一个疑似信息。页面上显示“某公司监事”,她点了一下,需要额外付费。
“真狗啊!”唐施诗感叹道。不过,她实在有点好奇,没忍住付了18.8元,终于点进去看到了新的页面。
页面上“长春逸阳”几个字给了唐施诗当头一棒,她浑身燥热起来。这个名字实在太熟悉,她无法忽略。查询结果显示,黄伊文曾担任长春逸阳公司的监事,同时还疑似是银岭集团的高管。
对上了!唐施诗心里突然陷下去一块。她隐隐有非常不好的预感,急着想去找黄玫瑰一趟。
唐施诗的怀疑是有原因的,现在虽然还没有找到“长春逸阳”公司到底在哪,但它铁定跟银岭脱不开关系。至于为什么会有个同名的黄伊文出现在银岭集团,她心里暗暗的已经有了一些不太好的猜测。
一到家,唐施诗来不及收拾东西,只是胡乱吃了点饭,草草洗漱便睡了。一来明早得去找大老王,二来,她今晚必须去找黄玫瑰商量一下,怎么打听到老徐的近况。
马上就六月了,北京的春天非常短暂。晚上窗户缝里溜进来一些暖暖的风,半夜里混着槐树花的香气,令唐施诗很快就沉沉睡去。
这次她依然去了古树下,想在这等着黄玫瑰。她不确定她们有没有在上班,其实说实话,唐施诗一直也不是很理解黄玫瑰和小青山他们每天都在忙什么。上次小青山跟她闲聊,说到筑梦楼有十一位筑梦师,除了黄玫瑰、小青山、小萌萌,还有八位她可没见过。万一遇上了,他们可不一定像黄玫瑰那么好说话。每天有那么多人要做梦哦,确实,有很多人死去,有很多人出生。有的需要托梦,有的又需要胎梦,还有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活着也有点麻烦鬼呢。
等了多时,她有点冷,想找小树精要点暖手宝。
“哎。”她敲敲树干,笑嘻嘻的问,“小树精,你还睡着呢?”
猝不及防,一捆树枝扇过来,她被抽了一巴掌。
“哎哎哎,不带这样儿的,怎么一言不合就打人呢!”唐施诗小声嘟囔,抬脚踢了一下树干。
“别多嘴。”树上掉下几片花瓣。
唐施诗顺势接了,贴在脸上和手上,甚至连脖子上也拍了几片。
“树精,怎么黄玫瑰还不来,她是不是在忙啊?”唐施诗有点百无聊赖,按照往常,黄玫瑰早来了,怎么今天迟迟不出现。
“你不知道,她被司主关住了。”树精慢腾腾的从枝桠里伸出头,竟然是颗绿色的毛球。这毛球没有嘴巴,但却能发出声音,唐施诗暗暗觉得奇怪,也不敢吐槽。
她听见树精说黄玫瑰被关了,又问,“怎么回事?是上次去协理司的事情被发现了吗?”她有点着急,毕竟这事儿其实没过去多久,听说万一被发现了,他们那个主管很烦人,不知道要怎么为难她。
树精这会儿已经整个一团从树上荡下来,贴在唐施诗脚下。它傲娇的扬起头,其实就是一个大毛球而已,身上是无数的小毛球组成的一团。
“不碍事。她以前经常被罚,不过她能力很强,过不了几日就出来了。”
“那,为什么......”她没说完,一团乱麻又爬上她的肩膀,涌进嘴里,她只能鼓着个腮帮子,发出“呜呜”的声音,一边还指着自己的嘴巴,示意树精快松开。
”你真的话很多。“小树精吐槽了一句,不管不顾的弹上树,就要走了。
这时,远处飞过来一颗溜溜球,正好击中小树精。接着它散作一团炸开的毛球,像是蒲公英种子一样,在空气中飞洒开去。
“你怎么才来?”对方一站定就开口责怪,语气非常不耐烦。
自然是小青山。
唐施诗还开不了口,只好指指嘴巴,溜溜球又冲他面门飞来。她一下子想起当时做梦,在梦里遇到的小青山,也是用这样的姿势扔过来溜溜球打她。
“呸!呸呸!”她吐出一团飞絮,气到,“怎么又是你!打人很有意思吗!”
“切。”小青山没明白她在说什么,只是翻了个白眼,说,“玫瑰姐说,这几天你先稍安勿动,王大仙叫你去干什么你都不要去,他有问题。”
“啊!是什么意思?”唐施诗一脸疑惑,根本不知道他在说啥。
“人丑,脑子也笨,真不知道你怎么长了那么大年纪。”小青山懒得多费口舌,丢下一句话就欲走。
“哎!慢着!你不想知道山治后来怎么样了嘛?”唐施诗说完,不怀好意的盯着小青山。
那人刚探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他斜起眼睛,看向唐施诗,趁她不备,揪住她的双手,把她提溜起来,用溜溜球的绳子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