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强烈,空气里充满了一股辛甜的味道。一座八字型的小山包,在平静的沙海里缓缓凸起,出现一个梯形入口。平地上出现两个身影,一个颀长消瘦,耳朵大的出奇,像巴掌一样;另一个身形轮廓不清,笼罩着一团黑气。两个身影走到入口前,突然像是被什么力量强行吸附在一起,其中一个不断挣扎,但很快就合拢在一起,变成一个更加高大强壮的人形。那人形的不知道该称为什么,倏忽一下消失在入口。一转眼,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小山包又沉降下去,沙海变成一马平川。
另一边,在浓重的黑暗里,唐施诗追着那一点光源,大跨步跟上去,嘴里喊着,“菩萨,女菩萨,等等我。”
也就是半分钟的功夫,不知道怎么一抬头,那阿姨已经踩在她的头顶,冲她神秘一笑,打开了一间房门,转身隐了进去。唐施诗一愣,嚯,这是看不起我,老徐教过的,小意思。只见她一个蹲起,用力跳起来,胡乱摸了几下,竟拽开一扇门,想也没想,立刻就被拉了进去。
室内光线昏暗,但比起外面的黑灯瞎火好太多。唐施诗眨眨眼,适应了一下光线。这时,屋内走出来一个身穿长袍的阿姨,仔细一看,她还戴着首饰,正是那个珠光宝气的妇人。只不过,哎等下,怎么有点眼熟啊。
那妇人本来端着一个茶杯,见唐施诗发呆,也愣了一下,随即又上前用力扯下了她的披风。唐施诗抬手去抓,“好菩萨,我冷!”
“谁是你的菩萨,油嘴滑舌,离死不远了!”她刚说完,突然像是被定住似的,盯着唐施诗的手腕,“这谁给你的!?”说着,那妇人手上用力,茶杯一碎,她另一只手也捏过来,疼的唐施诗连连求饶。
“哎呀救命!别别别,这个你拿不下来,你别拽!”刚说完,那串弈星珠子突然就松了,被妇人一把拽下。
“咦?!”这下吹大发了,她的脸腾得一下子红了。
“你是...你是那个阴阳人?”对方突然开口问,眼里突然闪过一阵欣喜。
“啊?”唐施诗像个万年智障,还没反应过来。
妇人立刻打开旁边的桌几,从最下层拿出来一张纸。唐施诗接过一看,哎呀,这不是那张,磨出了毛边儿的休书嘛。难道面前的这位就是,就是,何老太?!她赶紧抬头,细细端详起来,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我去!还真是你啊何太太!”唐施诗突然如释重负,老熟人,老熟人,哎不过,她怎么变这样了。
“你别问,我啊,慢慢说给你听,正愁闷得很,这不就来了新鲜玩意儿。”何老太一边说,一边拉着她坐过去。
“还给你。哎呀,你比我厉害,去了这么多地方。”她一边絮叨,一边把弈星珠又戴回到唐施诗手上,摸了一把,“给你用,用得很好。”
唐施诗这才敢放下心,她迫不及待的问,“何太太,你怎么来这了,看起来过得不错。”
何老太嗔怪到,“什么何太太,叫我悦姨。”
“哦,也对,离婚了,开始新生活,咱们要用自己的名字。悦姨,我时间不多,一会儿老君堂的人要来抓我了,我得快点走。”
“别急。一两个时辰,找不到你的。广厦司现在闭门,老君堂的人都不在外面。别害怕。”悦姨拍了拍她的肩膀。
“悦姨,你......”
“哈哈,你看我,现在怎么样?”她说完,双手在腰间一叉,乌黑的头发甩到身后去,露出雪白的面庞和修长的脖颈,自有一派神气。悦姨也是个大美女呢,唐施诗心里想。
“简直脱胎换骨!你是怎么搞的,不是说这种地方人不见人鬼不见鬼,我看他们是吓唬我,你过得很好吧?”唐施诗两手一揣,有些傲娇,又忍不住多扫了两眼,“悦姨,你真好看!”
悦姨被她哄得开心,便把自己跟她分别后的遭遇一并都讲了,绝不亚于她去营救黄玫瑰的刺激程度。
原来何老太知道了休书的内容以后,万念俱灰,本想辞去差使去命簿司投胎。结果命簿司的人说查无此人,让她想好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再来。当时没有直接跟着大流去投胎,真是她的失误。她从小不知自己姓名,被纳了小妾后,府上的人也忌讳谈及她的家世,导致她越来越糊涂,死后竟连自己的姓名都不知道,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个时代的女子们,有几个又不是这样呢。”她默默叹口气。
后来,她在奈河边上坐了七天七夜,忽然有一刻,终于想通了。老娘受了那么多苦,回不去人间,那便要在这地府里享享福。
托她后人的福,亲妈被赶出府,但儿子还是极争气。后世家族虽不再荣华高调,但子孙福寿也是有的,祭祀上供一直不断。唐施诗竟不知道,原来何老太,哦不,悦姨,她才是地府里的大富婆啊。
悦姨想通了一切,去容安司找了住处,却不小心被一次暴动的气流困住,裹进了广厦司。要不是地府里的金银能流通到广厦司,怕是她也早早被抓去炼化了。现在靠着她的财富,足够她永久地在这里住下去,直到她厌烦为止。
“怎么,你的钱用不完吗?”唐施诗忽然生出来一丝羡慕。但她立刻觉得这种想法对悦姨很不尊重,于是赶紧打消。
悦姨苦笑了一下,“金银司的钱财当然是有人送我才能有,但我去看了,账户里一直不停地有入账,也就是说,我的后代一直都过得不错,也算一件幸事。”
“别难过,悦姨。”唐施诗不知道该说什么,干巴巴的挤出一句话,又觉得自己很虚伪,只能靠上前去,拉住悦姨的胳膊,狡黠的笑了一下,“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要紧,你的儿子孙子重孙子们,肯定都给你查清楚建碑述传了,以后你就等着躺赢吧。我宣布,你现在是我的朋友了,来贴贴。”
悦姨一脸石化,一动不敢动。
俩人又说了一会儿,唐施诗突然一拍大腿,“哎呀,我忘了,闭门的时候没有精元,老徐咋样了?哎呀你知道阴兵在这里会怎样吗?”
悦姨低头一笑,“你放心,他在这里很好。”
“啊,你认识老徐?”
“不,我只听说过他。不过广厦司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算起来,也是有几次照面的。只不过,他不认得我罢了。”悦姨说完,有点落寞。
唐施诗察觉到悦姨的不适,赶紧装困伸了个懒腰,“悦姨,你累不累,我该回去了,等下次过来我再找你玩。”
悦姨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到,“你以为地府是你家开的,你还是不要常来,这对你不好。我不懂那许多因缘际会的东西,但人鬼殊途,阴阳相隔,你来这里总不算是好事。”
“嗯。”唐施诗知道她是好心,刚要再说些安慰她的话,突然头顶响起一阵“当当当”的敲门声,吵的她头痛欲裂。她一个眼神给到悦姨,悦姨立刻把她推出了窗外。
她还没来的及说句“谢谢”,那一眼只看见悦姨温和的微笑,眼角有淡淡的佛相。她想着,悦姨啊,终于也为自己活了一回。
靠!胳膊麻了。
唐施诗懵懵的,刚醒过来,好像浑身无力,原来是胳膊压在背后,麻了。
咦?怎么黑咕隆咚的!她一慌,往外一看,哦,原来是天黑了。这时,门外响声停下,传来老姚洪亮的嗓音,“干嘛呢老唐!行不行啊!开门!”
“这个狗!”唐施诗赶紧起来,一个趔趄,拖着麻痹的胳膊去开门。
“哎呀狗叫啥狗叫啥,就你会嚎。”她嘟嘟囔囔,老姚拎着游戏机就闯进来。
俩人刚点完买外卖,装好游戏,唐施诗手机突然亮了。
“谁叫”雷勇“啊?”老姚眉毛一抬,以为自己发现了啥,撇了眼睛问她。
唐施诗眼疾手快,赶紧抓起手机,跑去卫生间里才按了接听键。
“怎么了,雷警官?”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说到,“是崔月城。你给我的那个照片,是他。”
哦。这就对了,一切都解释的通了。唐施诗心满意足的挂了电话,又一团愁云锁上了脑门儿。
打完电话,唐施诗心不在焉的玩了几把游戏,老姚实在不耐烦了,对她说,“你不想玩就出去吧,别搁这影响我升级。”
唐施诗照着他肩膀一杵,“得令!我出去一趟,晚点回来给你带夜宵,不给你开出新装备绝不睡觉。”
老姚骂骂咧咧。
她开车一路顺畅,很快就到了大老王的办事处。今天下午大老王找她,说要给她介绍一个人。等她到了一看,却发现会客厅里除了大老王和飞飞,还坐着一位中年女士。
大老王这个会客厅本来空荡,如今一下子坐了四个人,倒显得有点人气了。唐施诗上前去,大方打了个招呼,刚坐下来就直瞟大老王。
他今天换上那件中山装,又准备忽悠人了,唐施诗心里嘀咕。
“刘女士,这位小姑娘,就是我跟您说的,她姓唐。”大老王端起茶杯,悠闲地抿了一口。
那位女士看起来面容有些憔悴,不怎么能分辨年龄。她穿着深灰色的t恤,脸上没什么血色,倒是化了淡妆,描了细细的眉眼,涂了点口红,牛仔裤洗的有点发白,看上去跟大老王日常接待的客户有点天差地别。他这会客厅常年都是些达官贵人,要不就是牛鬼蛇神,这么普通的中年妇女可不是他的目标客户。
刘女士转身向着唐施诗的方向,先是鞠了一躬,倒把唐施诗吓了一跳,赶忙抬手示意。
“唐小姐,不好意思冒犯了。”那女士说话声音极轻柔,生怕打扰到谁似的,“王大师跟我介绍过您,说你能帮我。”
“啊?这,大老......哦王大师,跟您说啥?我能帮你,咋帮?我就是一个会计。”唐施诗一边说,一边没了底气,说完又转头瞪了他一眼。
“哈哈哈哈!”大老王倒是乐的不行,“哎呀两位别客气了,是我请你们来的,我来吧。”
大老王放下茶杯,起身走到桌前,拿起手机递给唐施诗。
她接过手机一看,竟然是一条往年的新闻。
《17岁少年不堪学业压力,深夜跳桥自杀》
这?唐施诗有点摸不到头脑,转身看向大老王。
他一脸严肃的看着她,轻轻说道,“是他,你认得的。”
“你是说......你是说,小青山?”唐施诗一下就想到他,毕竟这个年龄段里去世的孩子,她只认得小青山,还是在地府这种地方。
她刚一提到“小青山”三个字,刘女士立刻触电般弹起来,拉住唐施诗的手,问到,“你认识他吗?青山,他是我儿子。”话还没说完,那女士的脸上已经滑下了泪珠。
唐施诗一时手足无措,赶紧飞快的思考该怎么应对。此时,大老王更像是看热闹一般,站在一旁毫无动静。
“大师,这个只能大师帮你,我不能,我只是个普通人。对不起,刘女士。”唐施诗狠下心,轻轻推开刘女士的手,转身走到了落地窗边,背对着客厅。
她的眉头紧锁,咬了咬嘴巴,不知道回头该说些什么。她隐隐觉得,这件事不是她想的那样,小青山一定有自己的苦衷,她得去找他问问才行。
“王大师,我得走了!”唐施诗想明白了,立刻要走。
刘女士还想张口再说什么,却被大老王示意停下。他走到唐施诗身边,观察一番,看得唐施诗有点发毛。
“你看什么?”
“你是不是又去了?你看,头发白了一块。”他说着举起手机,趁她没反应过来拍了一张,拿给她看。
唐施诗半信半疑,她接过手机一看,果然,自己的后脑勺下面,有一块隐藏的地方,已经隐隐露出了银白色的发根。她立刻心里突突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回去吧。施诗,记得我给你的赔礼吗,再去的话带上,有用。”大老王说完,摆摆手,飞飞立刻过去开门。
唐施诗走到门口,才想起来就这么走了有点不太礼貌,又转身对刘女士告别。
“节哀,姐姐,你要有自己的生活,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都是命中注定的。”她说完,低头转身闪出门外。
真奇怪啊,唐施诗,你真奇怪,什么时候开始,你也劝人命中注定这种话了。真有意思。她摇摇头,刚好手机响了,是老姚。
“怎么着,又得去接你呗?”
“来了来了!”唐施诗苦笑一下,又启动车子开进了黑夜。
周末的晚上必然是堵车的,哪怕都10点了,还是车流不息。她等候着长长的车龙,想起悦姨跟她讲的那些话。
广厦司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