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医院总共小半天的时间都没到,宋术又被弄成可怜兮兮要进医院的模样。
即将晕倒前的意识告诉她让她赶紧扑倒青年,把蛊虫夺过来,她能感受到崩裂的伤口在流血,胸膛处透着阴郁的血腥味,直冲人的鼻腔,这让她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能原地死去。
她就算要死也起码得死在外面,而不能是这个破地方!
宋术这样想着,拼命挣扎。
越是挣扎蛊虫的威力就更大一分,这个道理她从一开始就懂,可是头顶笼罩着的恐惧席卷她全身,快要生生捏死她。
最后晕过去时或许还夹杂着一些吓晕过去的缘故。
希望自己力大无穷,可惜上天并未怜爱她一分,青年盯着宋术的眉眼看了许久,直到耳边的嗡嗡声扰到她终于受不了,她才冷飕飕扫过去一眼。
身边人立刻噤声,随即又觉得自己特没面子,好歹也是黑街的人,怎么别人一个眼神就差点吓尿了?
他挠了挠脸,抬眼瞄了一眼青年。
老大身边的人自然是尊贵无比,这人和他们混熟压根没有用多长时间,虽然他自个很讨厌善于交际的人,对这类人天生带着排斥,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和青年刚见面时青年说的话简直太让他受用了。
老大身边的人按理来说也可以算他的老大,和自己身份不对等的人打成一片没问题,但放在黑街,问题大了!
于是这青年在完全收拢他们,名号越来越响后突变为另外一个人,不光把他们当牛做马不当人对待,还经常语言嘲讽,爱说下流话乱惩罚人等一众让黑街底层悲痛欲绝的行为简直是轻松拿捏。
一行人气,但没法子,毕竟顶头的老大和这位的交情不得了,就算她吐口痰让你咽你也得咽。
蹲在青年身边的小伙推了推身边的女人,那女人觑他一眼,满脸鄙视,还未等他计较,女人就两眼放光直朝青年看去,嘴角的微笑呈现出的弧度堪称完美。
虽然是黑街底层,但底层也有尊严!
小伙愤愤不平,将视线转移到躺在长桌上的人,这桌子上面的天花板上挂着一根绳子。
绳子最下面的那截是个圆,中间空着,任谁看都非常适合来上吊。
脚尖一点,头一仰,不过一会儿就咽气了。
小伙准备和同伴说话前小心翼翼看了眼离自己很近的青年一眼,青年坐在沙发椅上,一只手撑着下巴,眼睛眯着,一副闲得发慌的鬼样子。
“咳咳,她这是要惩罚人啦?”小伙跟女人咬耳朵根。
女人说话前同样偷看了一眼青年,毕竟刚被这人警示过,再敢无视她的话,说不定下一个被吊死在这桌子上的人就是她自己。
“你小声点啊。”
“我够小声了,再小声你还能不能听见了?”
“小心被发现了。”
“我能听见。”
沙发椅上的人忽然发话。
空气骤然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这破气氛干脆让人死掉算了,折不折磨人!
小伙跟女人砸吧砸吧嘴,乐呵呵地一齐看向青年,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但看青年只是打算吓他们一跳,没什么别的指使,于是胆子大了起来。
青年冷哼一声,往天花板上瞧了一眼。
这房间其实不算大也不算小,都够装十来号人了,但就是天花板太低,显得太压抑,从上往下直愣愣地量一量距离估计压根没多少,叠罗汉叠不了俩人就到头了,也是为什么那让人上吊的绳子只要来个人往桌子上一躺就基本够条件了。
“您是对这天花板有哪不满意的吗,要我说就是太低了,该找个人拆了重新修修。”
女人挤住眼睛,生怕待会儿同伴眼珠子飞出去砸自己身上。
可惜无事发生。
沙发椅上的人翘个二郎腿,说:“时间快到了,去,把人都叫过来。”
小伙眨巴眨巴眼睛,犹豫地看了看天花板,见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把钟表的位置移到这来了,脸上的表情比踩了一脚屎还精彩。
女人忍不住在一旁憋笑,戳了戳小伙,拉着人赶紧跑出去了。
没了那俩一直嘀嘀咕咕的跳蚤,这房间是彻底安静了下来。
青年撩起眼皮百无聊赖看宋术,见她手指忽然抽动了一下,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差,像是想到了点什么,换了怀疑的表情继续盯着她看。
可能是青年的表情太焦灼,视线能给人脸上戳两个洞,于是宋术忍无可忍地醒来了。
“挺会装。”
青年先是哼笑一声,然后上下打量她几眼,又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上的表。
按时间,宋术应该早就醒了,可她一直跟条死鱼一样往那一躺,青年也就没怎么往这个角度想过,可是时间一久,她就觉出了不对劲,一开始是回忆自己发动蛊虫的手法,再而就是自己有没有照顾好她,免的一个疏忽就让人醒不过来了。
现在看看,青年和她对视,眼神意味不明。
她可真是装得好。
微弱的台灯将全部的光源照在宋术的脸上也没有让她好起来半分,暖黄色的灯像是被她冷硬苍白的脸色全部吸收了,整个房间又降了好几度的温。
“我倒是真不想醒。”
宋术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堪堪维持住身形,没让自己从长桌上掉下去。
脚和腿都没有知觉,如果她这个时候掉下去还不能立刻站起来,就只能跪在青年眼前,毫无尊严不说,还像条狗一样被戏弄对待。
她往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想起来靠在青年身边那两个人。
虽然和青年一比完全不算什么,但肯定也不是什么好货,她这么多年和这种人打过多少交道?仅凭直觉也能猜出来。
以往是她叱咤风云,这种人她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内心的恐惧和悲哀逐渐被放大,宋术脑子机械一般去回想自己造下的孽,想到一半,她忽然一愣,意识到自己在忏悔和后怕,恼怒的情绪汹涌袭上空洞的心脏。
不管再怎么强装镇定,哆哆嗦嗦已经开始颤抖起来的声音都显示她落魄成什么样子,看起来竟然让青年觉得有点可怜:“你是因为当时那一个面包吗!?如果是,我还给你就好了啊!我还给你就好了,以后我也不会随随便便干这种事情,你能别发疯了吗?!”
一通咆哮过后,空气中只剩下喘气声。
青年被她面对面一顿吼,先是愣了几秒,消化掉宋术嘴里的话后一阵不可思议,瞪大眼睛看着她,嘴角抽搐了两下,看样子像是顾及着宋术的面子不敢笑所以只能憋着。
“你看我做什么?我让你说话!”
面前人摇了摇头,脸上一阵嗤笑,又别扭又兴奋,她变了无数表情,最终沉寂地盯着宋术,眼尾还余留着嘲讽的笑意。
“这蛊虫威力那么大吗?不该啊。”
宋术听她轻声念道。
“什么?”
她有些气急败坏。
“我说——就你这个性子得是被夺舍了才会说出刚才那种话吧。”
青年笑脸盈盈道。
宋术没劲儿撕了她,只能和她干瞪眼,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后,门外忽然响起几个脚步声,随后脚步声越来越多,伴随着的还有嬉笑声和调侃声。
那后怕弥漫到四肢百骸,宋术下意识带着求救的眼神看向青年。
房间门被推开,一个人影飞速近到宋术眼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微眯眼睛上下扫她,浑身上下散发着阴郁的气息。
宋术想,这就是黑街,她曾经最想去的地方。
被人用像看商品一样的眼神对待,无论谁的滋味都不会好受,宋术手指紧紧攥在一起,但她下一秒就绝望地发现,这次她连握成拳头这种简单的行为都做不到,之前那几次已经快要耗空她的精力。
男人正要敲敲她的脸,手臂就忽然被一个女人拽住,接着又有将近十人来到这间屋子:“你可不能再那么粗暴了,你是不知道最近那些烟花柳巷的大老板跟咱黑街的头儿发生了点摩擦,凡是黑街的都不许进,搞得人想消遣都没地方去。”
“那人怎么知道咱们是黑街的?”
“你忘了一开始和他接触就是因为她眼睛特奇,看过的人过目不忘,偏偏咱们几个他都见过,就连我手底下的人他也没忘,还专门画像拦我们,幼不幼稚!”
“老大还在呢,冷静点。”
说话的人一噎,低下头收敛情绪,随后快速摆出一个讨好的笑看向离他不远的青年,又是点头又是哈腰。
宋术看青年一眼,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是挺有手段的。
青年注意到她看自己,笑脸盈盈地回应,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她这副笑脸可是千年难见,虽然她活不了千年,但总之一句话都不肯说的人忽然笑这么开心,这群人不惊讶是假的。
一开始待在青年身边的女人也被这场面震慑了一会儿,但也就是一会儿,毕竟她见得多,比这惊悚的比比皆是,她往身边扫了一眼,见有的把视线死死黏在青年脸上,有的则是因为惊恐赶紧避开了,也不知道他那么害怕干什么……女人笑了笑。
好好的气氛被她打破了。
这么多人看自己,她心中警铃大作,暗叫不妙,然后赶紧把嘴角保持在一个无比平直的位置,微微低头,目视青年腿以下的位置,要多谦恭有多谦恭。
没人说话,宋术觉得奇怪,但看到青年发黑的脸色后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别人不就笑一声,这就觉得没面子了?那不然别笑啊。
她扭回头,攒着劲儿试着移动位置,想让自己腿上的麻劲儿过去,好赶紧有可以反抗的机会。
“欸!?让你动了吗你就动!”
有人一惊一乍,这句话说出口不光他自己被自己吓了一条跳,把别人也吓了一跳。
可能是习惯这么嗷嗷了。
宋术勾起嘴角,抬头看青年。
光源分布不足,青年所在的位置大概处于明暗的交接处,锋利笔挺的线从她脸上割过,一半黑得看不见,一半亮到似乎细节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神情埋没在黑暗中,眼睛里暗藏的波涛汹涌没人能看见。
这破天荒让她看起来有一丝神秘,和桌旁的人也完全不属于一类人。
宋术看着笼罩在她身上的黑暗想,这人阴晴不定,自己人貌似也被她经常吓得不轻,正常交流不可能,还谈交流……这个节骨眼上她连张嘴说话都不知道能不能做!
一直没人说话,就总有人想缓缓气氛,毕竟都是一窝人干事,虽然老大没事到处跑经常看不见她还和她不熟悉,但那毕竟是老大嘛。
“那个……”
“你们不是说缺人吗,这不就在这呢。”
青年往后靠,后背贴住皮实的布料,懒懒哼道。
“啊?”
这窝人先是愣了一秒,然后统一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吵吵嚷嚷的。
老大尾音上扬,不傻的人听着就知道她这会儿开心,顺着她的意,准没错。
何况她也没说错,这些人三三两两地对视,先后都忍不住笑出声来,顿时场面一片群魔乱舞。
在宋术的视野中,有些人模狗样衣冠楚楚的人瞬间脱去了身上这层皮,露出了原本最恶心的部分。
“装的时间久了,我还真觉得自己像个好人了呢。”
“我呸,就这世道,比我更狠的你信不信我能给你找一窝出来。”
“什么一窝不一窝的,你当自己是老鼠啊。”
一个看着不男不女的人迈着婀娜多姿的步子走过来,恨不得脚下生莲,妖娆得令人不忍直视,宋术感觉眼睛被刺了,条件反射闭上。
听到青年那句话脸上碎开的表情还没有来得及被缝补,宋术刚刚急忙闭眼的样子,很像在抗拒害怕什么。
走到她面前的人还真就这么猜的。
“哎呦,我可最喜欢好看的人了,你说说你,这张脸怎么长得那么好,又英气又漂亮,比我睡过的人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说完,这玩意儿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声音能刺穿人耳膜,青年靠在沙发椅上,将宋术脸上闪过的每个表情都尽收眼底,手指尖敲打着扶手,听了一会儿对她本人的戏弄嘲笑,似乎是觉得有意思,于是非常不顾及宋术地笑了。
宋术的胳膊,衣服,反正能被人接触到的地方这会儿都放满了无数爪子,她抬头看青年,见她像座冰冷的雕像一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