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驻地通往汀州航空基地的国昌大道,忽然全面封锁,24小时紧急戒严,所有过往车辆,被要求全部改道,不得途径此地。
国道中间被装上了大量路障标识,说是道路有碍,正在临时抢修。
消息传到方倾的耳朵里时,国务卿总理章楠,早已派出近卫兵数百人协同驻地警方,一起赶到国道现场,清除消杀血迹,搬运尸体和车辆。
车上巴尔干雇佣军全部阵亡,主谋赵云可在被送往医院的路上,喉咙中刀,眼中流出血泪,挣扎片刻,便不治身亡。
“啪”的一声,方倾狠狠地扇了于皓南一巴掌。
于浩海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眉头紧皱。
“你敢说话?!”方倾一记眼神飞过去瞪他。
于浩海叹了口气,没敢。
“你白叔特意叮嘱你不要杀他!可你半道把他甩下了还是要了赵云可的命!”
“爸,他刺杀我。”于皓南一字一顿道。。
“……你爷爷的车刀枪不入连炮都轰不动,况且你手里有暴雪!”方倾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带着张吉惟和严守义,谁都伤不了你们!”
“那是现在,早十几年前,我和盼盼就跟小鸡仔一样被他的部下追着跑!”
“我知道你对他有恨,但小不忍则乱大谋,”方倾眉心紧蹙,“他已经时日不多,你再忍几天又如何?!”
“都冲到我面前来了,我忍不了。”
“巴尔干异族存在于水星有500年历史,他们的信仰高于一切!你这样冲动地杀了他们的天父,难道不是中计?”方倾狠狠地捶了他一拳,“于皓南,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王室存在于水星有600多年,你和我爸不是照样推翻?”
方倾顿时噎住,再一次抬手要打,于浩海终于忍不住了,一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腕往上提,挡在了他和于皓南之间。
“你又来拦!孩子被你和你爸惯坏了!”雨点般的巴掌拳头,尽数落在于浩海的脸上,于皓南连忙倒退着出了书房的门,还把门给关上了。
说实话他现在心情很好,杀了赵云可,他感到很轻松,甚至想给新兵营里的小人妖打个视频电话。
“好了,好了,”于浩海安慰道,“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我们该想想怎么解决……”
“对对对,每次他闯祸了你和你爸都这么说,是不是他做出什么毁天灭地的错事,你们想的也是怎么顺着他,怎么帮他掩埋?!”
“他又能做错什么事,还毁天灭地。这件事,要看你怎么想,”于浩海抱住了他的双臂,一下下抚摸着他的脊背,“你也知道他和盼盼小时候,一再遇到巴尔干族人对他们的刺杀,其中近半数都是这赵云可部下实施、策划,而皓南的‘首杀’,就是那巴尔干人民。”
“那又如何,难道我们的部下没有对付王宇行吗?荆露的两个孩子,一个五岁,一个才三岁,不都让项华给……”
“两党相争,最残酷的就是要让这些孩子来承担后果,”于浩海看着他,“方倾,你跟我,都不是皓南,我们没经历他那样的童年,从小带着盼盼四处逃亡,他所受的苦,我们没资格让他‘放下’。”
方倾幽幽地看着他,眼神逐渐哀伤起来。他和于浩海是拥有幸福的童年的,可惜,皓南并不是。他是一个Alpha,他的责任似乎比盼盼要更大,五年的隐姓埋名,三年内乱,待到一切都好了,于浩海又进了监狱,小小年纪,他懂事得太早。
“刘赢跟我说过,孩子们在瀛洲路上被截杀的时候,虽然对方撤了,但皓南几天几夜都不敢合眼,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小刀,就守在盼盼的身边,”于浩海道,“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皓南十一二岁的时候,经常偷偷跑到红磡监狱看我吗?”
方倾点了点头。
“后来我看出来了,其实不只是来看我,他明知道Alpha监狱在西边,却总爱往东边Omega收监的地方转悠,”于浩海道,“他兜里揣着一把小刀,就是想找赵云可报仇。”
方倾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两步,脸上是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怎么会这样?”
“他像你,或是我,争强好胜,嫉恶如仇,有什么奇怪的?”于浩海道,“还是我吓唬他,说他出溜到Omega监狱里会被当成小流氓抓起来,他才放弃的。赵云可这根刺,在他心里扎了很多年,他根本一天都忍不了。”
方倾沉默不语,听了这话,才明白其实是他心里对皓南有太深的滤镜,反而接受不了他长大后这样的转变。
无论是一两岁刚会走路刚会说话的黑崽,默默摆积木自己跟自己玩的黑崽,还是抱着小手臂蹲在墙边儿,闭着眼睛打哈欠的黑崽,都像小熊一样憨厚可爱。它们都是方倾最难以割舍和忘怀的珍贵记忆,所以面对他的“长大”,方倾总觉得不太真实。
如今大错已经铸成,他们这些长辈能做的只能是将影响降低到最小,连夜发布讣告,说赵云可“病死”,通知他的族人前来领尸。同时又在医院设下简易灵堂,加紧武装防范,以备不时之需。
来领尸的巴尔干人民首领齐向儒来了,可正中间那披麻戴孝的人,却不是别人,而是王宇行。
青羚作为医院负责人,坐在当首,看着他昂首阔步向前走来,不禁握住了椅子两边扶手,面色不虞。
他来了,似乎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王宇行,你以什么身份过来祭拜?”
王宇行双目血红,脸色苍白,身穿单薄孝衣,接过三根燃香,朝棺椁拜了三拜,泪水缓缓滑落。
“他是我父亲旧将,与我情同父子,他没有后人,我来替代,为他收尸。”
“哦?”青羚问道,“当年他锒铛入狱之时,你才四五岁,不是什么都忘了吗?怎么就有这么深厚的父子感情了?”
“印象深刻的事,莫敢相忘!”
青羚怒道:“当街行刺于少将之事,你这位旧将,恐怕大有关系,案件还在调查之中,这时候你跳出来了,难道是你在其中作梗,策划了这场行刺?!”
“如果是我,我要杀的人不会是于皓南,”王宇行缓缓抬起头来,眼神犹如来自地府阴间,寒凉刺骨,“而是你。”
“是吗?”青羚嗤笑了一声,“恐怕你死了我都不会死。既然你已经过来投案自首了,那么我们现在就把你送进警局,配合调查,坦白从宽。”
灵堂两边瞬间冲出来三四十人,各个荷枪实弹,身着医院保卫科统一制服,就要把王宇行当即押走。
“青羚先生!”齐向儒年近百半,头戴白色孝布,在他们靠近王宇行时,当即高声喊道,“我巴尔干人民十几年来,克己复礼,朝贡当今统帅,毫无错处!今我天父赵云可天尊元帅,牢中释出,溘然长逝,我们遵从他的意志,跟随他的养子,前来取回他的真身,您又为何阻拦?!”
这首领的普通话说得稀碎,青羚听了半天才捋顺了他的意思,说道:“怎么他就是赵云可的养子了,赵云可养了他几天?!你们族人如果只是你来做代表,我们当然要痛快交出赵云可,只是他,我不承认!”
王宇行当即从怀里掏出一红色四方玺印,上面刻着的正是巴尔干天脉图腾首领标志,高高举起手示意:“这你总得认吧?!”
“不知道,仿制的,文煜小商品,两块钱一个,”青羚连连摇头,“认不出来!”
“阿拉乌真神!”
“您不能这样说!”
王宇行身后二十多个巴尔干人包括齐向儒在内,闻言都紧锁眉头,连连摇头,开始说起他们的家乡话,叽里咕噜,像是在诅咒,也像是在骂人。
王宇行厉声问道:“青羚,你要怎样才能让我领走我阿爸?!”
“怎样都不行,王宇行,你是什么东西我知道,”青羚看着他,“我是什么东西,你也知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趁早给我滚蛋!”
王宇行抚了抚额头上的白色孝布,忽然跪了下来。
他这一动作刚一发生,后面的巴尔干族人连连惊慌大叫,竟然也随着他跪了下来。
“殿下!”
“殿下!万万使不得!”
青羚脸色铁青,额头青筋直迸,猛拍椅子扶手:“谁是你们的殿下?!”
“请国父看在双边人民世代友好的份儿上,让我带走他,这是他的遗愿,如果你对我是否参与谋杀有异议,在我葬了他之后,立刻回来配合警方调查,”王宇行忍辱负重道,“请放我天父尸身回去,进行天葬!”
“王宇行,别以为我不知道巴尔干的习俗,你是想做他们的首领,还是想靠近望空塔上,用一用你爸留给你的炮弹?!”
“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我就是要把他带走。”
“你敢!”
青羚身边的护卫们当即冲了过来,身后的巴尔干人民则护在王宇行身前,双方态势激烈,一触即发,正在这时,王宇行忽然从身上掏出了一把刀来!
“王宇行你敢动刀?!”
“我没有于少将那强悍刀法,”王宇行调转刀尖,刺在自己雪白的颈侧,“但刺我自己总没问题吧?”
青羚冷冷地看着他:“王宇行,我巴不得你死,你这样能吓唬谁?!”
“我身受总统特赦保护令,任何人不得无端侵害我性命,”王宇行道,“只请你开恩,还我阿爸尸首!”
“那你刺啊!来来来,我看看你的诚意!”青羚往椅子后面一靠,垂下眼眸,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演戏。
刀尖刺破皮肤,真的扎了进去,鲜血顺着他青色的血管白色的颈侧,缓缓流了下来,淌进了白衬衫领口处,殷红一片。
齐向儒等人连连跪求王宇行不要这样,哭闹声一片,在青羚的注视下,王宇行再一次狠狠地推进了刀刃。
“王宇行,住手!”
屋外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跑了进来,为首的人正是方匀,而他身后急忙奔来,焦急地望着他颈部伤势的人,则是闻夕言。
“王宇行,你……”闻夕言蹲在他身前,想要立刻握住他的手腕,拿下那把刀,王宇行却侧身躲过,直直地看向方匀。
“方爷爷,请您看在我爷爷跟您同事一场的份儿上,让我带我阿爸的尸首回去!”
“你让他刺,我就看看他能刺到哪儿……!”
青羚没等说完,被方匀推了推头,瞪了一眼,转过身来,看着这一屋子的巴尔干族人和举着枪的近卫军。
“人死如灯灭,请您节哀,”方匀对齐向儒老先生颔首行礼,“王宇行,赵云可得的是痨病,面黄肌瘦,面目全非,未免他的族人见了伤心,已经于昨夜火化,一会儿交给你。”
“……火化了?”王宇行愣在了当场。
“是,我院中人不知巴尔干地方规矩,已经火化处理了。”
不急忙火化,喉咙刀伤,又如何以“病亡”掩盖。
王宇行的身子晃了一晃,发怔了半天,忽然惨笑一声。
闻夕言拿出的医用白纱布要贴在他的颈侧,他却躲开了头,身心俱是伤痛,趔趄地站了起来。
“好,好!”
青羚喝道:“王宇行,你要遵守诺言,从巴尔干回来,就等着受审吧!”
门外已经有人双手举着赵云可的骨灰盒,将它郑重地交给了王宇行。
王宇行抱着还温热的木头盒子,低头伏在上面,呜地哭嚎了起来,泪水倾泻而出。
他在巴尔干族人悲痛的唱喏声中,转身大步离开了灵堂。
后来,这一天的所有细节,在他失踪之后,都被方缇反复从亲历者的口中一一得到认证。
他们都说王宇行脸色惨白,比纸张还要白,可以说是毫无血色,跪在那里,悲痛欲绝。
还说他的眼泪瞬间沾湿了整个医用标准简易骨灰盒面上,大有汹涌不绝、泪海滔天之意。
还有说他颈间刀口的血,顺着修长的脖颈,一路向下蔓延,连带着那手臂衣袖到抱着骨灰盒的手,都沾上了他自己鲜红的血。
而在这些亲历者一次次的描述中,每一次,方缇听到其中的细节,都会被泪水打湿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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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吾儿:
见字如面。
这封信到你手上的时候,应该比你知道我要出狱的日期,晚了一天。
我不知道我们计划的刺杀行动最终以怎样的结局收场,只是无论成功与否,对我们都大有益处。于皓南如果能死,那我算是功在千秋,报了血仇;如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