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勤茹在ICU待了小一周,平安转入普通病房。
又是一年六月末,又是一个学期尾。
宋菀考完最后一门,边往外走边给手机开机。
联系人列表里叮叮咚咚跳出来多条消息,其中发最多的就数方夏。
方夏爸爸的工作发生变动,她们家最近要搬到市区去住。
卖房子,买房子,收拾东西,哪一项都不是件容易事,累得方夏天天跟她倒苦水。
没点进聊天框之前,宋菀以为今天也不例外,点进去后却发现,方夏给她发了很多她高中时期的照片。
最新消息是一条60s未读语音,宋菀点开来听:“啊啊啊啊啊菀菀,你看我整理东西发现了什么!我就说你那个男朋友很眼熟吧!啊啊啊啊啊原来、原来我早就拍到过你俩!我怎么可以忘记帅哥!原来那么久之前你俩就有猫腻了,你怎么可以瞒我这么久,我们再也不是最好的朋友了吗呜呜……”
方夏拍照有加时间水印的习惯,因为她有强迫症,喜欢按时间顺序排列整理照片,美其名曰这样能很好地比较出不同阶段的拍照风格。
显而易见,高中时期的她,对光影的理解初见端倪,风格更偏向花季雨季的青春风。
她和陈见津最早的合照是一六年的十二月二十五日那天,画面里,雨雪飘摇,便利店里灯光炽烈,暖意融融,与外面昏暗阴冷的天气形成强烈对比,收银台后少女微昂头,而对面的男生,黑色冲锋衣拉到最顶,额前碎发稍乱,他半低羽睫在看她的眼睛,桌上零七八落放着些速食产品。
一六年,宋勤素开的便利店还没有倒闭。
第二张已经变成了来年夏季,画面里是怀庆最出名的一处旅游景点,彼时的她一身棉麻长裙,乌发半披,配合着方夏在做搞怪动作,陈见津像个误入的路人,懒着身形半靠在绿皮邮筒上,嘴角吊着一根棒棒糖,笑看着她们的方向。
第三张是某个周五放学的傍晚,她一身秋季校服,旁边站着连淮阳,身后是霞光满天的火烧云和拥挤的蓝白色人潮,镜头微晃,照片有些模糊,但依旧挡不住旁边黑色豪车内男生的帅气,他指间夹着一抹猩红,烟雾缭绕,微偏头,像是在看镜头,又像是什么都没在看。
第四张……
第五张……
宋菀不断往下滑看,指尖顿在最后一张上,那是她去年拿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碰见方夏,她在学校门口帮她拍的,画面里,她扬手拿着丝绒红底的录取通知书,怀里抱着一束向日葵,弯眉笑得开朗明媚。
这张里,没有陈见津入镜,但那束向日葵,宋菀却记得清楚,当时学校门口站着一个捧花等待的男生,应该是某位同学的家长,宋菀想麻烦他帮忙给她和方夏拍张合照,男生一言不发,把花递给她,宋菀鬼使神差接过,以为男生同意了,那头方夏催她过来站好,她折身去找方夏说合照的事,转头却不见了男生踪影。
那束向日葵,她后来带回家用花瓶插起来放在了房间。
看着照片,宋菀忽然想到,这么久以来,她好像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陈见津会知道,她最钟爱的花是向日葵?
连方夏都不知道的事情,她有在高中时期无意间透露过吗?
“小宋妹妹!”
肩膀冷不丁被人从后轻拍一下,宋菀吓得一激灵,忙收起手机,看向来人。
周向远脖子上挂着台单反,满脸惊喜,“好巧啊,小宋妹妹,学校这么大咱们都能碰到。”
宋菀尴尬笑笑,“好巧。”
“你也去找陈见津他们吗?咱们一起呗。”说着,周向远还不忘边环顾四周边吐槽道:“你们学校怎么每栋楼外立面都长得大差不差,小路还多,整得我都逛迷了。”
宋菀没有要去找陈见津,但架不住周向远的热情,于是跟在他身边指路。
从周向远口中,宋菀得知,陈见津他们今天拍毕业照,她愣了下,而后才像刚反应过来一样,想起陈见津也只比她大两岁,还是学生身份。
或许是没见过他上课的样子,又或许是他平日总给人一种超乎年龄的成熟稳重,以至于宋菀都忘了这茬。
“对了,陈见津生日,小宋妹妹你们是打算过二人世界还是跟我们这帮朋友一起?要不跟我们一起呗,人多也热闹,陈见津我是说不动,小宋妹妹你说说他,你出面,他保管同意。”
“……?!”宋菀惊诧:“陈见津生日?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周向远也懵了,“小宋妹妹你不知道啊?”
宋菀不知道。
周向远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后衣领被人拎住,他忙张牙舞爪起来,“欸欸欸……卡脖了卡脖了!”
宋菀扭头看过去,是陈见津,摆着一张欠揍脸,冷声提醒道:“周向远,这我女朋友。”
旁边还站着祁厌。
宋菀尴尬又抱歉地笑笑,走到陈见津身后扯了扯他的衣服一角。
陈见津松开力,顺势牵住她的手。
得了自由的周向远气死了,对着祁厌就是一通恶寒输出:“厌哥,你看他~”
祁厌嫌弃地瞥一眼人,轻吐字:“滚。”
宋菀不了解男生平时间的相处,觉得两人态度未免有点儿过分,心疼起周向远的同时也生出几分愧疚,毕竟是因为她,陈见津才扯他后衣领的,于是她低头翻起包,找到之前塞在夹层里的橙子味棒棒糖,递给周向远,神情认真道:“抱歉。”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祁厌,欲言又止看看陈见津,又看看他身边的女生,玩味勾唇。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俩人真是一物降一物,绝搭。
“小宋妹妹,其实……我们刚开玩笑呢。”
话虽这么说,依旧不耽误周向远探出去的手,他边去接棒棒糖边昂首挑衅般看向陈见津。
然而不知轻重嘚瑟的后果就是,东西还没到手就被陈见津中途截胡。
他抽过宋菀手里的棒棒糖,拆开,丢进嘴里,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宋菀皱眉看向他,“那是……”
她话还没说完又被陈见津勾住肩膀捞进怀里,他挑眉看向周向远,轻啧一声,“不是过来给我们拍照的?”
就这样,宋菀被拉着拍了半个多小时的照片。
六月的暑气蒸腾,没一会儿,她就蔫了下来,借上厕所的功夫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又在自动贩卖机买了四瓶冰水。
将要收起手机,备注显示为连淮阳的电话打了进来。
宋菀费劲儿空出一只手接听。
“菀菀,你怎么把我好友给删了?”
宋菀张张嘴,还没来得及告知缘由,就听那边连淮阳焦急地说:“你现在在哪儿?有空吗?有空的话赶紧过来学校东门一趟,叔叔……就是你爸,他来找你了。”
冰水掉摔在地板上,骨碌碌发出闷咚声。
李有德热得不行,坐在路边的石墩上,卷了张传单边扇风边问身边的人,“淮阳呀,你说菀菀她能乐意见我吗?”
“能的能的,叔叔您放心,再怎么说您也是她爸,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连淮阳说这话时,眼睛不住观望着远处。
果不其然,没多久,对面跑过来一个穿短袖长裤的少女。
“菀菀!”
见到人,李有德眼前不由一亮。
两年没见,她好看了不少。
李有德激动上前,宋菀下意识后退一步,警惕望着他,“你什么时候出狱的?来这里做什么?”
“对不起,菀菀。”李有德垂头道歉:“爸之前做得不好,但现在已经改过自新了,我去家里找过你和你妈,你小姨把我打了一顿,多亏淮阳这孩子,告诉我你们是同学,我听说你妈生病了?什么病?还好吗?”
宋菀满目惊诧,不可置信看向连淮阳。
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把李有德招过来?他分明见证过他是怎么纠缠不休,摔抢打砸,上门讨债要钱的。
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把他说出去,连淮阳本想扳回一局在宋菀心目中的地位,急中生乱,现在却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时间快气死了,偏又不能发作,只能尬笑着圆场,“菀菀,我是看叔叔确实改过自新了,而且他那么担心阿姨,实在不忍心。”
“我们家的事,不需要外人来操心。”
“菀菀?!”连淮阳皱眉,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李有德打断,他也不满起宋菀的态度:“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对朋友态度这么差,你妈平常怎么教你的。”
“我妈怎么教我也是我们家的家事,同样不需要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说着,宋菀咬牙提醒,“别忘了,我姓宋。”
“你……!”
李有德下意识抬手,然而巴掌还没落下来,就被一股猛力攥住手腕顺势后推。
意料中的疼痛久久没有落下,宋菀颤着羽睫睁开眼。
这一次,映入眼帘的不再是李有德那张因怒骂殴打而目眦欲裂的充血脸,而是陈见津宽厚可靠的后背。
“我看谁敢动她一根手指头。”
陈见津低气压扫视过李有德,而后直勾勾瞪住连淮阳。
“怎么是你?”李有德顿时睁大了眼,抖着手指边指陈见津边去捞他身后的少女,“宋菀!你给老子挖坑坐牢?!”
陈见津侧身一步将宋菀挡得严严实实,背在身后的掌牵住她稍泛凉意的手,挑眉看向对面的人,“既然认出我了还不赶紧滚蛋,还是牢饭没吃够想继续?”
“宋菀,你……!”
面目狰狞的中年男人不甘心,还想上前,又被后赶来的周向远横臂挡住,“这位大叔,人要脸,树要皮,没听到这里不欢迎你吗?”
李有德气得挥拳,然而周向远不仅不怕,反还伸脸上前,贱兮兮道:“来来来,往这儿打。”
想起自己是怎么进的监狱,李有德顿时泄了气。
那不是人待的地方,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进第二次了。
“宋菀!你让人把你亲爹弄进大牢!你大不孝!”
李有德走了,丢下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走了。
宋菀又哭了。
陈见津要烦死了。
为什么每次他们关系好不容易近一步的时候,就会有小人跳出来在背后捅刀子。
周向远见不得女生哭,想着安慰两句,头还没探出来,被祁厌扯住后衣领拽走。
人家两个的恩怨,就叫他们自己解决。
陈见津本想带宋菀直接离开,想到什么,又好整以暇冷眼睨向一旁的连淮阳,“连同学如果还想顺利出国交换,希望未来的日子谨守本分,安安静静退出我们的生活,当然,如果没心思深造,与其做这么多无用功,不如好好琢磨琢磨该怎么跟家里人交代,毕竟……践行宴都办完了,现在说事情有变,周围亲朋好友指不定要在背后怎么笑话了吧。”
“哦对,忘了说,我跟菀菀要结婚了,喜糖就不发你了,怪恶心的。”
“菀菀!他说的是真的吗?结婚?你才多大?!”
连淮阳急声求证,然而现在的宋菀只觉得,多看他一眼都嫌恶心。
好友十多年,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下场。
现在的宋菀越发分不清,究竟是喜欢却得不到回应而催生出的恶念冲昏了连淮阳的头,还是她从来都没有真正认清过这个人?
陈见津把宋菀带回车里。
冷风打开,车内温度变得清凉舒适。
宋菀抽噎着看向一旁的人,红着眼眶问:“陈见津,你没什么想跟我解释的吗?”
纸包不住火,还是让她知道了。
陈见津不敢回迎宋菀的目光,挠挠眉峰说:“对不起,你以后如果要考公的话我再想办法给你过政审就是了。”
“陈见津!”
宋菀顿时哭得更厉害了,“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为什么不能对她从头坏到尾?为什么总要动摇她?为什么不能让她一直恨下去?为什么……要让她喜欢上他?
少女哭得泣不成声,陈见津手足无措,边屈指给她擦泪边温声道歉:“对不起。”
男生低眉垂眼,薄唇微抿。
陈见津依旧是那个陈见津,深邃的眼,高挺的鼻,利落分明的颌骨线条。
他恶劣又体贴,强势又温柔,了解她的脆弱,也懂她的故作坚强,托底她难以启齿的别扭情愫,让她又爱又恨。
“陈见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