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蹊言到谢凌羽家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了。
落地窗外，小区里万家灯火亮起，如同无数细小的焰火，一簇簇地点亮了黑暗的夜幕。
谢凌羽正懒懒地躺在沙发上玩手机，见他进来，拉长了声音说：“回来了——我饿死了——”
沈蹊言嗯了一声，抬头就瞥见桌上有一大堆没拆掉的包装盒和袋子，他走了进来，坐在沙发上开始拆外卖包装袋。
“不知道你要吃什么，所以我就都点了些。”谢凌羽的眼睛依旧没离开手机，嘴上随意地说道，“你看看有没喜欢吃的，不喜欢吃再点。”
沈蹊言拆包装袋的动作一滞，然后偏过头去看他。
他们坐在同一个沙发上，沈蹊言离谢凌羽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背后人体温热的触感，他垂眸看向谢凌羽。
“你不是讨厌我吗？”
谢凌羽放下了手机，慢慢坐了起来。
沈蹊言并没有理会他，只是边拆包装袋边继续说：“我都可以吃。你——”
他感觉脸颊上覆上冰凉的触感，他像被冻住了似的，僵了一瞬，待那只手从他脸上移开，他才僵直地转过头。
谢凌羽那双黑亮的眼眸近在咫尺，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沈蹊言，瞳孔里倒映着他缩小的影子。
“你的脸怎么了？”他问。
沈蹊言不露痕迹地低了低头，想掩盖自己脸上的痕迹。
“没什么，不小心蹭到哪了吧。”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声音紧张得微微颤抖，宛如一根易折的钢丝。
谢凌羽盯了他一会，开口道：“这不对吧。”
他站了起来，慢慢地绕过客厅的桌子，再次坐在了沈蹊言的面前，抬眸仔细端详着他的脸。
热切的目光有如实质，落在他身上，像被毛绒绒的尾巴蹭了一遍，又痒又热。
“你干什么。”沈蹊言放下外卖盒，瞪了他一眼。
但他的眼睛长得好看，眼型流畅，本该是锐利如锋刃，然而当他瞪圆了眼睛，却显出一点隐秘的圆钝感，如包裹在坚硬岩石下露出的一点珍珠，瞪的那一眼不痛不痒，没有任何威胁性，反而像在撒娇。
谢凌羽只是打开手机对准他：“要不要我拍一张你自己看看你的脸是什么样的？”
沈蹊言没看，直接拂开他的手机，刷地站了起来，径直朝卫生走去。
“喂你——”
谢凌羽试图喊住沈蹊言，但沈蹊言走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卫生间传来的一声关门声响打断了。
沈蹊言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才发现自己的半边脸是褪去的淡红色的掌印，有些微微红肿，然而更明显的是，他脸上抑制不住泛起的红潮，红潮从双颊蔓延至耳后，像被暖气熏热了似的。
他沉默片刻，打开水龙头，用冷水直接冲脸。
冰冷的水花溅起，淌过他的脸，脸上的热潮逐渐褪去，他在寒冷的刺骨中捞起几分清醒的神智。
洗完脸之后，他随手扯过几张洗脸巾擦了擦脸上的水滴，呆呆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脸上的酡红已经消散，白皙的肤色又显现出来，溅起的几滴水滴落在流海上，慢慢从发梢滑落。
他听见卫生间门口传来笃笃的两声敲门声。
沈蹊言打开了门，外面站着谢凌羽。他拄着拐杖，以一种有些滑稽的姿势靠在墙上，正看向他。
沈蹊言：……
“怎么了？”
“你怎么了？”
两人再次异口同声说话，只是这次谢凌羽稍微早了些，听起来像诡异的双重唱。
“我没怎么啊？”沈蹊言关掉了洗手间的门，神色自然地说，“倒是你，不是腿脚不方便，为什么要过来？”
“哦，我怕你想不开，吊在我家卫生间里。”谢凌羽在他背后阴恻恻地回道，“那这样我们家岂不是成了凶案现场了？”
“不会的，放心好了。”沈蹊言重新坐回沙发上，又恢复了之前淡漠的模样，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我会活得比你长的。”
谢凌羽撇了撇嘴：“我知道，祸害遗千年嘛。”
沈蹊言把外卖盒分开，他看了一眼，谢凌羽点的是盖浇饭，分别是洋葱牛肉和青椒肉丝盖饭。
他顿了顿，然后问：“你吃什么？”
“洋葱牛肉吧。”谢凌羽说，“那你呢？”
沈蹊言接话道：“我不吃青椒。”
谢凌羽：……
“那你吃洋葱牛肉。”谢凌羽把洋葱牛肉那份往他那里一推，“那你多余问我一句干嘛？”
“哦。”沈蹊言吃了一口洋葱牛肉盖饭，慢悠悠地回答，“出于礼貌。”
谢凌羽一口饭差点噎着。
过了一会，他才缓缓问道。
“你今天下午去哪了？”
沈蹊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被谁打了？”谢凌羽不依不挠地追问。
“你想知道这个干什么？”沈蹊言放下勺子，看着他。
他瞳色很浅，在客厅暖黄色的灯光照耀下晕出浅淡的琥珀色，宛如暖色的珠子。
“知道…谁替我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情。”谢凌羽躲开眼神，散漫地回答道。
随即，他听见耳边，沈蹊言发出一声极浅的轻笑声。
“我妈。”
谢凌羽转过头，有些愕然地看着他，似乎不太敢相信这个答案。
“怎么样？”沈蹊言往后靠在沙发上，随意地搅动着手里的饮料，“开心吗？”
谢凌羽愣了一下，嘴唇嗫嚅着，好半天才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话。
“开心，太开心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客厅里只剩下外面晚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万籁俱寂。
“我明天回去了，你有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我有手有脚，心智成熟的…”谢凌羽低低嘟囔了一声。
沈蹊言摆了摆手：“最好是这样。”
“你明儿回去干嘛？”谢凌羽又问。
“回去，大概要收拾些东西吧。”沈蹊言思索片刻，“下周住宿需要用的。”
“行啊。”谢凌羽没什么异议，“那你明天先回去吧。”
第二日，谢凌羽起床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阳光斜斜地从玻璃窗外照进来，在地上被分割成几块几何拼图。
他起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沈蹊言的房间，打开一看，发现他早已走了，房间里干干净净，连被单都叠得很整齐，就像从未有人在这里出现过一样。
谢凌羽关掉门，刻意忽略心里一瞬间闪过的模糊的名为失落的情绪，打开手机给自己点了个早餐。
门被打开的同时，带动了门口黏着的一串风铃。
风铃叮叮当当响起来，清脆地和着风声歌唱。
沈蹊言一脚跨入家里的玄关里，往里看了一眼。
这个家如今一个人也没有，而家具却原封不动地摆在原地，维持着原状，像一场凝固在时间琥珀里未完成的作品。
他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一些必要的衣服。
之后，他打算周末也待在学校宿舍。一则是因为高三学业紧张，没必要来回跑，二是因为家里也没有人，他回来也是一个人待着，一个人面对空荡的墙，没有意思。
各种衣服堆在地上，凌乱地铺盖着，他坐在地上一件一件地整理衣服，直到突然有声尖锐的手机铃声踩进了他的思绪里。
沈蹊言听出只是微信的提示音，微信和短信，现在除了谢凌羽没人会给他发。
他把衣服掀开，寻找手机，一直到找了好几分钟，他才发现被遗忘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他打开一看，谢凌羽给他发来了微信的好友请求。
之前他在谢凌羽家，用的是日常他在学校用的老人机，所以没有微信，只有短信。
他通过了好友请求，备注上地主家的傻少爷，谢凌羽立刻发来了一条信息。
他发来的是一个表情包，上面有只猫拿着玫瑰在wink，写上几个大字。
“这是板烧，这是叉烧，这是我的心在为你燃烧。”
沈蹊言：……
他刚想回个白眼，顺便搜罗复制粘贴几句话给他发过去，就看见谢凌羽又发了一句话。
“到家了吗？”
沈蹊言盯着那句话，忽然有个想法在脑海里遽然浮现，他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直接在输入框打字道。
“到家了，但我想到达的是真正的家——你心里。”
谢凌羽的对话框半天没有动静，显然是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沈蹊言嘴边漾起控制不住的弧度，他似乎心情大好，连整理衣服的速度都快了起来。
大约五分钟过后，手机再一次响了一声。
沈蹊言拿起手机，看到谢凌羽回了一句。
“那随时欢迎你回家。”
沈蹊言顿住了，指尖在手机屏幕滞在半空，把字删了又打，打了又删，反复拉扯的光标焦灼地跳跃着。
窗外的夕阳被狭窄的窗户罅隙切成薄片，投在屏幕上，将那句话映得氤氲不清，像隔了层玻璃水雾的玻璃杯。
他闭上了眼，把手机锁了屏，扔到了一边。
夜里，黑暗的房间，手机“嗡嗡”地再次响起，蓝色的光照亮一隅。
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慢慢摸索到手机，探出一个顶着凌乱头发的脑袋。
谢凌羽费力地睁开一只眼，解锁手机屏幕，看向眼前的微信界面。
沈蹊言只简单地回了一句。
“晚安。”
谢凌羽笑了一下，想说这人做任务也这么认真，也回了一句晚安，顺便加上一个月亮。
回完之后他倒头就睡，迷糊间，一个未成形的疑问电光火石间闪过他的脑海，划亮了他混沌朦胧的神智。
等下。
第一个任务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那他对我发晚安干什么？！
谢凌羽猛地睁开眼睛，掀开被子，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