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溅琉璃盏
静静云逸
三十一、那天晚上的风很凉,草原上呼啸的风就像是朱祁镇起伏不定的心情,在草原上几个月的光景,一切都那么的历历在目,那么的清晰可鉴,他对这段屈辱的记忆真想彻底的丢在脑后,可无论他怎么甩也甩不掉,他的心也变的忽冷忽热,不断的在床上辗转。
“皇上,睡不着吗?”黑暗中,传来袁彬温暖的话语,这话是在问朱祁镇,也是在问自己,就是自己此刻的心情,除了激动仍然是激动。
沉沉的夜幕中,朱祁镇叹了口气,苦涩的说道:“是啊!睡不着,你呢?怎么也不睡”。
“皇上”袁彬温和的说道:“别说是您,就算是奴才,此刻也是心情格外的激动,在草原上日思夜想的就是中原,想念故乡的中秋佳节,京城里是真的热闹啊,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中秋的月饼、硕大熟透的石榴、还有秋后的肥蟹,奴才真是想到心尖尖上了,每日间盼着回家,所以,奴才激动的睡不着”。
“是啊!”朱祁镇将双手枕在脑后,听着帐篷外踉跄的风声,颇有感触的说道:“每年这个时候,朕都会和皇后、文武大臣一起赏月,饮酒对诗,这真真是每逢佳节倍思亲啊!”
“咱中原的月亮可是真圆、真亮啊!比这草原的月亮大的多,也亮的多”袁彬有些夸张的说道。
“狗奴才”朱祁镇欣然笑道:“中原的月亮和草原的月亮还不是一个月亮,你这厮真是糊涂了”。
“哈哈”黑暗中,传来袁彬的笑声,那种发自肺腑的笑声。
这会,一旁酣睡的哈铭也被吵醒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睡意朦胧的说道:“公子,是天亮了吗?奴才这是睡过头了”。
“早着呢?哈铭,我们只是想到马上要回家了,都激动的睡不着”朱祁镇说道。
那哈铭只是“哦”了一声,嘴里嘟哝着:“那公主了,也跟你们一起走吗?”说着,便又扭过头睡去了,很快便传来了打鼾的声音。
想到琪琪格,朱祁镇不在言语,袁彬也不再言语,许久,两个人都想着各自的心事,半天不语。
朱祁镇忍不住又喊道:“袁子,你听草原的风在唱歌,听着就像是钱皇后的声音,朕真想听听皇后的声音,还有皇后那曼妙的舞姿,皇后的诗词歌赋,朕许久都没有看到、听到了,朕想皇后想的心疼啊”。
夜幕中,只听到粗重的呼吸声,朱祁镇又轻声唤道:“你这是睡着了吗?袁子,袁子”。
朱祁镇朝着袁彬的床铺看了一眼,听着他粗重的打鼾声,忍不住说道:“这狗奴才,刚才还说的那么起劲,这会功夫可就睡着了”他摇了摇头,翻了个身,这才似睡非睡的眯起了眼。
次日,天尚未大亮,朱祁镇便起身点燃了蜡烛,又叫醒了熟睡中的袁彬和哈铭,看了一眼书桌上平日自己所作的诗词,本想带走,想了想还是丢在了那里。
倒是袁彬,不慌不忙的要收拾行李,朱祁镇有些焦躁的说道:“别收拾了,都丢掉吧!什么也不要带,难不成回去还没有衣服穿、没有床铺睡吗?”
“可是”袁彬拿着手中的几件换洗衣服本想说些什么?只听朱祁镇斥责道:“这些都是屈辱的回忆,难不成你还要带回去回忆吗?”
“皇上”袁彬看着朱祁镇着急的走出帐篷来到了马厩,急忙和哈铭一起跟上去,三个人便骑上马奔腾在草原之上。
不知道走了多久,后面似有大队的人马追了上来拦住了去路,只见也先和博彦帖木儿都跟了上来,不远处是骑在马背上的琪琪格,只见她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哭的又红又肿。
“大明皇上”也先双手拦着马绳,霸气的喊道:“今日原本送你去边关的,怎么不辞而别啊!”
朱祁镇下得马来,双手拱礼说道:“首领,祁镇在草原上叨扰了一年的光景,蒙大王不弃,视我如同兄弟一般,不但没有给我难堪,还礼遇有加,祁镇感激不尽,今日一别,千山万水、不知何日再见,祁镇心中不忍辞别,随请大王见谅!”
“哈哈”也先豪爽的笑道:“难得你有心了,只是”他远远看了琪琪格一眼,倒是颇为诚恳的说道:“博彦帖木儿和琪琪格为了你离开之事,心绪难宁,要是不来送你,我这个妹妹会跟我没完的”。
朱祁镇尴尬的笑了笑,博彦帖木儿走上前,将自己随身携带、镶满了珠宝的匕首拿出来,恭敬的递给朱祁镇,十分真诚的说道:“这把匕首乃是先王所赠,弟从小佩戴,从未离身,今日赠与兄台,留个念想,望兄台勿怪”。
“即是先王所赠,这如何使得”朱祁镇不免推辞道。
这时,也先望着不远处的琪琪格说道:“妹子,你没有话要对他说吗?以后想说可是不容易了”,只见琪琪格步履沉重,眼含热泪一步步来到了跟前。
博彦帖木儿眼中噙满泪水,再次真诚的说道:“我与仁兄一见如故、兴趣相投,多少的日子一起吟诗作对,肆酒草原,畅谈理想,今日仁兄一旦别离,弟,心里万分悲痛,望兄台一定要收好这份礼物,日后见到匕首就如同见到弟一般,山高水远、世事难料,望兄台回去的路上平安顺遂、早成大业”。
朱祁镇看了他,双手接过那把匕首,又郑重的揣在怀中,又将自己身上佩戴的九龙玉佩一把扯掉,递给博彦帖木儿,也是极为不舍的说道:“弟不才,今日有幸得此知己,乃是人生一大幸事,望中原和蒙古永远交好,一结同心”。
琪琪格看着朱祁镇,又看了看两位兄长,忽然跪倒在地,咬着嘴唇含泪说道:“哥哥,我今日要跟朱祁镇一起走”。
“什么?”也先震怒的说道:“不行,绝对不行,你好歹是我草原上的公主,中原和蒙古现在情况未定,你去了,那帮臣子绝对不会容你”。
“哥哥”琪琪格哭着说道:“我和祁镇哥哥虽然不是夫妻,但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妹子不孝,不能再侍奉哥哥们了,何况”琪琪格想了想,终于还是义无反顾的说道:“妹子腹中已经有了祁镇哥哥的骨肉,心里再容不下别人,哪怕中原是万丈深渊,妹子也只能跳下去了”。
一旁骑在马背上的阿古达木听到这话,双目喷火,死命的盯着朱祁镇,那眼光如同刀子一般割在身上。
“混账”也先听到这话,气的浑身哆嗦,他扬起手中的鞭子便狠狠的甩了过去,立时,琪琪格身上的衣服便开了口子,他再次准备甩过去的时候却被博彦帖木儿一把拦住了。
“大哥”博彦帖木儿说道:“妹子的心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今日事已至此,就让她去吧!中原人常说,女大不中留,强留着她的人也留不住她的心啊!”
也先愤怒的吼道:“你走吧!你今日既选择了他,我草原之上再无你的容身之地,我也再也没有你这个妹妹”,说完,便纵身骑在马背上,扬尘而去。
博彦帖木儿将琪琪格拉起来,转身对朱祁镇郑重的说道:“今日,我把妹妹交给你了,此去关山,望你善待我唯一的妹妹,他日若你委屈了我妹妹,别怪我不讲兄弟的情面”。
“这,这如何使得”朱祁镇也被琪琪格的话给震晕了,他不知道琪琪格是真的怀孕了,还是拿出这样的话故意去激怒也先,一时整个人也呆住了。
博彦帖木儿看着旁边的马车,再次交代道:“你这一路,路途遥远、异常艰辛,还是乘坐马车走吧!到了关外便是大明的边境,自有大明的车马等待着,我们后会有期吧!”,说着,他朝着身旁的阿古达木耳语一番,这才骑上马,朝着也先的方向追去了。
朱祁镇看着琪琪格可怜巴巴却异常坚定的神态,心中异常郁闷,他多少有些懊恼的说道:“琪琪格,你也知道大明现在的情况,回去之后,我是生是死,难以料定,你留在草原上的话绝无性命之忧,你可想好了”。
琪琪格死命咬着嘴唇,直至口中尝到一股血腥味,仍旧是沉着的点了点头,看着天色已经大亮,阳光金子般洒落在路上,环绕着林木间,如同被一层闪光的薄纱包裹一般,几个人乘坐马车终于离开了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