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七年十月,刘隽于秦州宴请羌人首领姚弋仲,关内陇右震动。
“请。”亲迎之后,刘隽又亲自将其奉为上宾,坐于上首。
姚弋仲自然听说过刘隽大名,也知晓他年少,可当真谋面,仍是为他的少年容姿吓了一跳。
“都说是个杀神,怎么没人说他长得如此好看?”也不知是否过于紧张大意,姚弋仲竟不自觉将心中所思说了出来。
一旁的卫雄、刘述不知该为那句“杀神”惶恐,还是因那声“好看”发笑,刘隽倒神色如常,甚至还反问道:“难道就没人说我是个好看的杀神?”
姚弋仲尴尬道:“恐怕是我雅言说的不好,我说的是战神,而非杀神,侍中听错了。”
刘隽也懒得和他计较,见身后奴婢已为他斟酒添茶,便举杯道:“身处兵戈之中,待客难免有些不周了,还请酋长莫怪。”
他并未称呼其任一个自号的名字,让一旁的姚弋仲面上有些难看,又听刘隽继续道:“酋长拥兵自重,却未有朝廷的诏命,难免有些自说自话了,不论是校尉也好、刺史也罢,更惶论公侯之位,恐怕都难以让天下信服。”
姚弋仲心动道:“明公这是何意?难道朝廷也体恤我羌人安分守己,更肯定我姚某人守土安民之功,打算给我一个交代?”
“交待?”这羌酋要么是不通文墨,要么便是狂妄过甚,刘隽微微一笑,“不错,可光是如此怕是不足,酋长得为我大晋建功立业才是。”
闻言,姚弋仲瞬间便有些不悦,果然如他所想那般,这毛头小子便是想借他这把刀来对付蒲洪,他虽然和氐人素来不和,但也不愿让自己的部众为朝不保夕的晋人朝廷给的那一点点虚名白白丢了性命。
刘隽却未给他婉拒的机会,从袖中取出一张黄绢,姚弋仲一见大喜过望,伸手便要去取。
不料刘隽手往后一扬,他本就身量极长,姚弋仲哪里够得到,险些便是一个踉跄。
微微一笑,刘隽展开圣旨,果见上面赫然写着封姚弋仲为护西羌校尉、扶风郡公。
“为何少了雍州刺史,又从公降为郡公?”姚弋仲不满道。
刘隽笑意不改,“敢问酋长为大晋立下功勋,与家父比何如?”
此时刘琨已在并州抗敌十余年,既为太尉又为司空,在本朝声望已达到了顶峰,纵然姚弋仲再狂妄,也难开口说他胜过刘琨,便只好摇了摇头。
“家父封爵不过广武侯。”刘隽淡淡道,“又敢问酋长座下又有多少兵马?打胜过多少仗?”
姚弋仲自负道:“雄兵十万,未有败绩。”
刘隽忍不住笑了,“那我所有兵马与公相类,但我目前身经只三十战,且大败过两次,惨胜过一次,不胜不负三次,这个雍州刺史,受之有愧。”
单看着战绩,已很有些唬人,再算上他的年纪,可谓十分惊人,姚弋仲还想挣扎一下讨价还价,就听刘隽幽幽道:“酋长哪的十万人,怕是包含老弱妇孺了,实际成战力的兵马,不过四五万之数,对么?”
被他一语道破,姚弋仲没忍住,面上露出些许惊愕,刘隽看在眼里,将那黄绢扬了扬,“若你答应,我随时可让陛下用印,这便是圣旨,而若你未能让我满意,这黄绢也不过是张废纸,端看你如何抉择罢了。”
“此事我难以立时决断,还需回部族里与众人商议。”姚弋仲缓缓道。
“三日为限。”刘隽将那黄绢郑重地放在一木匣里,递给身后的陆经,“过时不候。”
离去时,姚弋仲眼尖地发觉那黄绢之下竟然还有一张,上面似乎有“蒲”的字样。
“倘若他当真张狂,如此答应了,难道真的要让朝廷封他么?”刘述蹙眉道。
刘隽不以为然,“难道陛下封的流民帅少么?”
由于势单力孤,一段时间之内,晋廷的封赏已经到了泛滥的地步,几乎随便哪家的堡主都能捞个将军当当,这景况还是在刘隽入朝之后才得以改变。
尹小成入内,对刘隽低声耳语,刘隽点头:“好,静观其变。”
狂风猎猎,虽还未到隆冬,却已滴水成冰。
一雄俊魁梧的男子,身着圆领窄袖青色长袍,腰系革带,足蹬长靴,头戴厚重皮帽,正凝神听着属下禀报,缓缓道:“你的意思是,刘隽不仅回来了,还设宴款待了姚弋仲,甚至要给他封爵?”
“正是,我们埋在羌人那边的探子听得真切,据闻姚弋仲十分得意,已经在打点兵马,做那晋人的马前卒了!”
蒲洪深吸一口气,左右踱步,半晌方道:“这是那小子的计策,可偏偏咱们无计可施。”
“不若再等等,若是赵国打败了晋人,咱们正好趁虚而入,入主关中,这不是先前允诺咱们的么?”在一旁随侍的弟弟蒲安建议。
蒲洪摇头,“此事颇为棘手,因为我了解姚弋仲,只要我们当真和晋人打起来,看到有利可图,他就会出手,根本不会管匈奴或是羯胡。如此一来,不仅晋人朝廷防着我们,我们也不得不忌惮羌人。这便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蒲安喃喃,“这岂不是进退两难?”
“晋人称之为阳谋。”蒲洪叹息,“只希望他不知道我们如今缺衣少食,否则趁火打劫,这个冬天许多族人便熬不下去了。如今通往中原之路,已经完全被刘隽掐断。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恐怕也只能将耕牛杀了。”
然而他会想到的是,当日竟然晋营有人运来了粮食,甚至还备好了明年耕种的种子。
“你说他这是何意?难道是想招安咱们?”
“要我说,晋人和匈奴人又有什么差别?这种称臣纳贡的日子过够了,不然还请大王登基,咱们谁都不伺候了。”
将领们你一言我一语,蒲洪却始终沉默不语。
终于,他打断了所有人,“我决意和他比过一场,若是他输了,就必须转而册封我,而我们氐族男儿千金一诺,若是他赢了,我自会俯首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