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廊角落,倪扬指尖夹着一根点燃的女士香烟,一袭剪裁合身的黑色连体长裙将她隐入浓浓夜色里,周边隐约传来的嘈杂声没能影响到她,柔和的光线将她左边侧脸照亮,一双深邃的眼瞳像隐入暗夜的黑色宝石,让人猜不出她的情绪。
察觉到脚步声靠近,倪扬侧身望向来人。
艾藜背光而立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沉默着,闻到随风飘散的烟味时眉间微蹙,看了眼倪扬手中的香烟后艾藜侧身与她并排站着,脚步又稍微挪远了些。
“还是不喜欢烟味?”注意到她细微的表情变化,倪扬随手将烟掐灭,主动朝对方走去。
艾藜身形微僵,身体做出本能的防备姿势,双手环胸侧身看向来人。
“倪董想和我谈什么?”看了眼时间,艾藜没有多做客套,直截了当地问。
倪扬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和记忆里那个有些模糊的身影对比,她唇角噙着笑开口道:“你变了很多。”
“倪董不会忘了吧,十年了。”艾藜语气嘲讽,“如果你只是想叙旧的话,没这个必要,我们之间没什么好回忆的。”
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倪扬撇开视线看着远处明灭的灯光,自顾自地说着:“很多事情我确实不记得了,你给我的那些笔记,原本我是想直接销毁的,但是好奇心驱使我看完了它们。”
艾藜绷紧的下颚线动了动,她没有接话,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等着她继续。
“我很抱歉。”
倪扬转向艾藜,突如其来的道歉让艾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对方也没想着得到回应,径自解释道:“当年的事情我不想多做辩解,确实,那时候的我心理有些扭曲,而你刚好撞上来让我生出些恶趣味,我想看看你能承受多少,所以把你当成了试验品,做了很多不好的事。”
试验品……艾藜喉头像被什么堵住,逐渐蔓延开的不适感让她脸色苍白。
眼前的女人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还在继续说着。
“说是试验品也不尽然,我原本是把你当做人工智能机器调教的,想知道你到底有多少可塑性。你对我言听计从,再过分的要求都能配合,刚开始确实给了我很大的惊喜,不过慢慢地我便觉得乏味了,隐约期待着你什么时候能反抗一下……”
倪扬自嘲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是不是很矛盾?想让你当一个听话的机器人,却又期待你能有自己的思想。”
“期待落空之后我便对你失去了兴趣,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我出国了,出国后接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也把你忘了,自然也不会关注到你后续的状态。”
艾藜心情烦躁,她已经有些撑不住了,一滴冷汗顺着后颈滑落,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对上倪扬的眼睛,语气有些难以察觉的颤抖:“你究竟想说什么?”
倪扬薄唇微抿,深深地看了眼艾藜,唇角的笑意敛去神色竟有几分肃穆:“人格缺陷是我出生以来就有的,前30年我一直任由它掌控我的情绪、行为,而你是唯一的受害者……我说这些只是想给你一个交代。
“伤害已经造成,我不想说太多无用的道歉,如果你还在受着心理疾病的困扰,我可以补偿你,物质方面也好,我也认识很多这方面的权威医生,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会帮忙联系。”
“我不需要。”艾藜坚定地拒绝,知道对方的意图后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但周身的防备姿态依然没有松懈,她深吸口气幽幽开口道:“那一年里我没有拿过你一分钱,我不是你豢养的金丝雀更不是什么智能机器,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那段时间我一直是以恋人关系看待我们之间的感情,既然你已经忘了,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再记起。”
倪扬深深地看着艾藜,半明半灭的脸微动,她忽地笑出了声,染着暗红色甲油的手指轻轻揉了下眉心,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后才对艾藜道:“如你所愿。”
“嗯。”艾藜淡淡应了声,时至今日她还是看不透眼前这个女人,不知道她莫名其妙的笑意欲何为,但既然对方答应了她也没有继续纠缠下去的必要。
艾藜抬手看了下时间,转身朝里边走去。
“你和方舟很像。”
身后传来的慵懒声线止住了艾藜的步伐,她转过身,警惕地看向朝自己走来的女人。
倪扬缓步走到艾藜身前,视线与之齐平,道:“我刚见到方舟的时候她才14岁,她那时看我的眼神和你第一次见我时的眼神很像,害怕、好奇还带着一些探究……当时我就觉得她挺有意思的,不过那时我忙着准备出国,我们俩的交集很少。”
艾藜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眼神中透着冷意。
“快20年没见了,她的性子倒是活泼了不少,不过也更有趣了,你说是不是?”倪扬好整以暇地瞟了眼艾藜,视线落在她身后。
“你最好别打她的主意!”艾藜语气森冷,双眼微眯着,眼底透出的凶光让人不寒而栗。
“哦?”倪扬红唇微勾,笑着看向艾藜,其实她没别的想法,但就是改不了恶趣味的毛病,忍不住想看看曾经乖顺的女孩叛逆起来是什么样子。
接收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艾藜急切转身想要赶快回到方舟身边。
刚抬脚进门,就看到单手扶着旋梯站在那,不知道听了多久的方舟。
“安安……”艾藜加快脚步迎了上去,挡住方舟的视线,语气紧张道:“怎么上来了?”
方舟眼珠微动,一脸无辜地看向艾藜:“十分钟过了你还没下来,我就上来了。”
艾藜一手搂住方舟的腰将人转了过去,边朝旋梯走边解释着:“我正要下去。”
方舟被带着往前走,忍不住回头看向还站在门外的倪扬,只见那人微挑了下眉,朝她露出一个友善的笑。
“那个,倪扬姐……”方舟看向一旁神色紧张的艾藜,刚要说些什么就被对方打断。
艾藜:“我们不理她,她有病,你以后离她远一点!”
有病的倪扬:……?
回到一楼大厅,晚宴也进行到了尾声,方舟被方嵊喊过去敬酒了,艾藜和严宽几人站在一起,眼神一直戒备地紧盯着倪扬。
倪启晟发现后忍不住往严宽身后挪了挪,小声道:“严哥,你这徒弟有点凶啊,怎么一直盯着我老姐看,那眼神恨不得在她身上烧出个窟窿来。”
严宽侧眸看了眼艾藜,可不是嘛,就差把獠牙露出来了,不过还不知晓内情的他一如既往的保持沉默。
倪启晟见没人搭理他,也自讨没趣地撇撇嘴。
敬完酒方舟带着艾藜和众人告别,直接搭车回了汀澜苑。
两人各自卸了妆,分开洗漱完后躺在床上,虽然累了一天却全然没有睡意。
方舟侧卧着任由艾藜从后面抱着她,指尖绕着垂落在身前的发丝,脑子里还在想着今晚发生的事情。
艾藜也一样,不过令她更为困扰的是倪扬最后那句语意不明的话,艾藜摸不透她到底什么意思。
“安安。”艾藜吻了下方舟的发顶,一个动作将人翻转过来,看着她的眼睛唤了一声。
“嗯?”思绪被打断,方舟睁开迷茫的小鹿眼看她。
看着这双澄澈的眸子艾藜突然不知如何开口了。
“是不是还在生气?我小姑她们……”方舟率先打破沉默。
“不是,她们说的话我没放在心上。”艾藜柔声打断她,继而握住方舟的右手腕揉捏着,心疼道:“痛不痛?看你那么用力。”
“不痛,就是后悔没多给她几巴掌。”方舟不甘心地磨了磨牙。
艾藜被她这样子给逗笑了,抬手轻捏了下方舟的鼻子,将人搂紧了些,附和道:“那下次她再敢欺负我,你就多打几下,我给你按住好不好?”
方舟摇了摇头,喃喃:“我自己来不要你动手,毕竟是因我而起的,不然,你也不用受她们母女的气。”
艾藜叹了口气,见她情绪低落,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小姑,她是不是对你不好?”
方舟偏头想了想迟疑地摇了下头,解释道:“也不能说不好,家里除了爷爷,就数这几个姑姑对我最好了,我没跟你说过吧,其实我妈妈是你们那儿的。”
“你妈妈是鲤城人?”艾藜有些惊讶。
“嗯!”方舟点头,简单地说了父母的事情:“……所以,其实到初二为止我都是在鲤城生活的,爸妈去世后是小姨带的我,初二那年小姨突然跟我说要把我送回方家,当时我还哭了好久,走的那天抱着家里的石井威胁他们,谁要敢过来我就跳下去!”
说到这方舟红了眼眶,她强忍着泪水扯出一抹笑来,低声问艾藜:“我是不是很叛逆?”
艾藜轻柔地吻上她的眉眼,语气无比认真:“我们小安安很勇敢,和我一样。”
“和你一样?”方舟疑惑地抬眸:“你也是被你爷爷他们抢回去的吗?”
“emmm……差不多。”艾藜沉吟片刻,解释道:“我是外婆带大的,6岁那年我爸妈突然要把我接回去,我不肯,当时也是又哭又闹的,后来他们就趁我睡着的时候把我偷偷抱回去了。”
“他们真可恶!”方舟鼓着腮帮子愤愤不平。
“嗯,所以你也是被偷抱回去的?”艾藜没有继续说自己的事情,将话题带了回来。
方舟被她的这个猜想逗笑了,轻捶了下艾藜的肩膀解释:“我那时都多大了,还偷抱呢,我是……自愿跟他们回去的。”
迎上艾藜疑惑的视线方舟深吸了口气,带着湿漉漉的语气回忆起当年那场变故:“因为我小姨说她要嫁人了,说为了照顾我耽误了她好多年,现在她30几了再不嫁人就没人要了,她还说她没办法再照顾我,家里的钱都用在了我身上,她一个人实在负担不过来……都是骗人的!”
方舟将头埋入艾藜颈侧,氤氲的湿意很快蔓延开来。
艾藜只得将人紧紧抱着,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怀中的人儿泣不成声,哭了好一会儿后艾藜才小心捧起方舟泪湿的脸颊,耐心地吻去不断滑落的泪滴,直到低低的呜咽声渐渐止住,薄唇才附上颤抖的红唇。
“我没事……就是,一时控制不住。”方舟抵着艾藜的额头,等情绪平稳了些才继续未完的故事。
“他们都骗了我,小姨根本就没有对象。为了养我她一直单身,就算背地里有好多人说她傻,劝她找户人家把我送出去她都没松口,后来,她身体实在不行了……常年在染厂工作,当时技术很落后使用的染料都是有毒的,她常年接触下来就生病了,到后面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这也是她急着要把我推开的原因,她怕我再经历一次失去亲人的痛苦。”
“你说她是不是很傻?”方舟抬手抹去脸颊上的泪痕,哽咽着看向艾藜。
“是很傻,但是因为爱你,这也是她当时唯一的选择。”艾藜能理解小姨当时的心情,如果换做是她,她也会这么做。
“……我知道。”方舟声音闷闷的,小手紧紧地抓着艾藜的衣襟:“所以我就乖乖听话来京市了,爷爷他们对我很好,也很感激小姨对我的抚养,他们也把小姨接到京市接受治疗,但是因为拖太久,没撑两年小姨也走了……后来,我就再没回过鲤城。”
艾藜轻抚着方舟的背安抚道:“没事了安安,都过去了,改天我陪你去看看小姨好不好?”
“嗯。”方舟将脸凑近了些,搂着艾藜的脖子答应着。
见她情绪稳定下来,艾藜才试探着问:“所以你小姑是对我有意见?”
“才不是!”方舟嘟着嘴抬起头来,用手捏着艾藜的脸颊一字一句道:“你这么好,她是嫉妒!”
“嫉妒?”被迫噘着嘴的艾藜口齿有些不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