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梵用庄亦白的面容解锁了他的手机,一通电话拨给了号码簿里唯一存有的“小姨”。
他从头到脚都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头发上的水还正一滴滴地滴在地板上。
值夜班的护士看他沉默的样子,从护士台上拿了一条毛巾递给纪梵:“擦一下吧。”
“谢谢。”纪梵朝她颔首,草率地把手臂上和头发上的水擦完,低头摆弄着手机。
输液室里庄亦白闭着眼睛在输液,外面的雨声依旧未停,只是已经不如之前那般浩大。
纪梵站到了急诊门口,手机里有一台车接了单。距离却有些远,十分钟之后才能赶来。
他漆黑的眼睛盯着雨丝,身上并不感觉到冷。
庄亦白无可置疑地已经让他厌烦透顶,大雨中的突然出现更是令他恼怒不已。他说的遭遇,比起自己来说,简直就是在炫耀。
他伤心什么?有什么好伤心?
足够有钱,望尘莫及的地位,一片光明的未来。
原生家庭对他的伤害,比起作为普通人的自己来说,不堪一击。
纪梵看着他发烧到昏迷,支撑不住倒在自己肩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叫的车恰巧那个时候到来,他也想过一走了之。或许从此以后就不会再有任何联系,目空一切的人最后醒来的时候,落魄地躺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应该是羞愧难当。
但他却没能这么做。
纪梵看着有几滴水珠砸在屏幕上,伸手抹去。
就当是良心过不去吧,自己放下偏见,就是当了个好人而已。
纪梵不打算再和这帮人有任何联系。既然他明面上已经告诉了他们,他们不愿意的话,那就冷处理。
他就不相信,天底下就他一个纪梵能这么吸引他们。
又等了很久,车终于开来,稳稳停在纪梵面前。
打开门上车,深夜的杭城因为大雨,路灯的灯光都显得模糊。路面上虽然没有积水,肉眼却也能看见如星般的水花。
湿滑的柏油路上,白色本田里司机目视前方,整座车里只有纪梵手机响起来信息的提示音。
深夜十二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的很快。
纪梵的手机屏幕亮起来,他解锁一看。
纪凌:今天杭城下大雨了吧。
纪凌:都十月了啊,好快。
纪凌:再过一个多月,杭城就要下雪了。
纪凌:我买了几件衣服,寄过去给你。还有薛以星,他说给你买了好东西,过几天应该你就收到了。
行驶平稳的车里,灯光透过车窗,映亮了纪梵线条优越的半张脸。
纪梵:嗯。
纪梵:还没下班吗?
纪凌:这么聪明?
纪梵:什么时候回学校?
纪凌:等会儿吧,还有一桌。今天生意太好了,有加班工资呢。
纪凌:你没淋雨吧?我高中朋友说今天根本连门都出不了,说是能把人淋成落汤鸡。
纪梵:没有。
纪凌:真的?
纪梵:骗你干什么。
纪凌:你可没少骗我,我就姑且信你一回。
纪凌: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我过年不一定回得去,你可能得一个人过年了。
纪梵沉默了很久,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有回复。
纪凌:给你发个大红包行不行?弥补我没办法回去陪你。
纪梵:不用。你自己留着。
纪梵:现在说过年太远了,你先顾好自己,再关心我。
纪梵:下了班早点睡觉。
纪凌:好冷酷。
纪凌:我知道啦。
纪梵看着自己回过去的最后一条信息。
纪梵:嗯。
本田继续行驶在公路上,每间隔几米就有一盏路灯的灯光打下来。白炽灯冷白的灯光下有着豆大的雨滴,啪嗒啪嗒地打在奢华低调的奔驰车顶。
车里面只有萨克斯的音乐声,流畅的车身隐在树下。雨刮器不断地刮去挡风玻璃的雨水,林非繁就坐在驾驶位上,眼睛放空地盯着前方。
他那一身被酒泼脏了的衣服装在副驾的袋子里,身上换上了款式相近的西装。
他两只手放在腿上,背脊靠在靠背上。
他很难得这么坐着。
林非繁脑海里不断地回放着纪梵从医院里出来,然后离开的场景。像一段极短的视频,他却很喜欢看,于是不断地重复播放。
如果只是纪梵一个人,或许他没有生出那么一丝厌恶感。
可是纪梵出现在医院,是有原因的。
他是送庄亦白来医院。
那时在场的,不止那辆明显到至极的迈巴赫,还有仅仅只是隔街相望的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原本不是一个会主动掺和进来的人,也正如自己每次在场一样。每一次,他们几个能碰见纪梵,极少有和谐的时候。
林非繁知道,另外两个人和纪梵单独相处的时刻比自己多。自己也只有那么一次,头脑发热地带着纪梵去了那栋别墅。
带着伤回家,以为会有一顿暴风雨式的关心。
只是当林非繁推开门的时候,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他推门的声音。
卓湘娅又出去旅游了。
比起他这个亲生的儿子,卓湘娅无疑更爱自己。
空虚落寞的情绪瞬间挤满在林非繁的内心,他自嘲地笑了笑,重新又调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他不喜欢失态,更愿意表现出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林非繁沉默地坐在车里,他能感受到的是,纪梵非常想,也可以是说迫不及待地,要和他们划清界限。
其实他也不是一个喜欢逼迫别人的人。
换作以前,他会极有风度地点点头,向对方道一个没那么真诚的歉:“打扰了。”
只是为什么现在,他也不想纪梵脱离了呢?
这个男生,难道就真的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不可能。
人和人之间虽然不可能完全一样,但是群体的共性却是能够体现在所有人身上。
所以,纪梵也不过就是个普通人而已。
外貌出众的人太多了,性格相似的人也太多了。
没错,他不过就是个普通人而已。
怎么就值得自己给予这么多的关注?
林非繁陷入了一个死胡同里,他努力地说服自己像以前一样,就这样旁观就行了。
可是越是这么想,就越是没办法如愿。
外面的雨声渐小,音乐切换到了醇厚的大提琴演奏。
越是去回想,那天在天荟看见的纪梵就越是清晰。
林非繁紧抿着唇,握着的手松开。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已经是凌晨,林非繁低垂着眼眸,接起来。
“喂。”
“少爷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夫人和你去国外挑回来的那两只猫打起来了!打得可凶了,没人敢去拉。”
是吴姨。
“这么晚了它们不睡觉?”
“我也不懂啊,好像抢什么东西抢着抢着就打起来了。诶哟这两只长得太大了,根本拉不了架,少爷你要不要回来看一眼?”
“嗯。你们叫兽医去家里。”
“我现在开车回去。”
“诶诶好,开车小心点啊。”
挂了电话,林非繁一脚油门踩下去,奔驰孤单地行驶在四车道上。
开回家要了二十多分钟,下雨怕轮胎打滑,林非繁就没开太快。
他从南门一路走进去,走到内厅。
吴姨和一众仆人就站在一起,见到林非繁出现,她就几步走上前:“回来了啊,猫都打了镇定剂了。”
吴姨指了指分开在两边的笼子。
他点头,问:“它们抢什么?”
“我找找。”
他只是瞥了一眼被分开关着的两只猫,体型比一般的宠物猫更大,是混血种。林非繁挥挥手,让仆人们去休息。
吴姨绕着整个内厅走了一圈,林非繁就站在原地。
他就算只是无言地站在自己家,竟也开始控制不住地走神。
眼睛没有焦距地盯着纯色的地板,林非繁现在的脑海里就只剩下那一袭黑色的身影。
面孔太清晰,如同站在他面前。
“找到了。”吴姨站起来,拿着一个小球,递到了林非繁面前。
林非繁被她一声叫回了魂,他拿过那个小球,说:“你去休息吧。”
吴姨应道:“好。”
他拿着小球走到了二楼,倚着扶梯,在灯光下观察着这个东西。
对于他来说,太平常无奇不过。
挑不出一丝出彩之处。
金丝细线勾织成的细线球,没有多余的装饰。不算美丽,不明白为什么两只猫会为了这个东西打得不可开交。
林非繁随手把它从楼上扔了下去,下一秒就听见了有只猫的低吼声。
觊觎。
是吗?
林非繁双手交缠在一起,看见猫的反应的第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个词。
他忽然又想下去把那个小球捡回来,重复一遍刚刚的动作。
林非繁又出了神。
如果说,他的反应,是因为一个带有抢夺性的东西而产生的呢?
林非繁绞紧了手,他控制住自己的行为,抬手关了灯,拧开房门进了房间。
他站在落地窗前,第一次审视了自己。
他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失态。即使别人再怎么争得头破血流,他在一旁看着,会觉得爽快,会觉得精彩。
他从来不会参与进去。
楼下两只猫厮打的痕迹清晰,一路走过来时遍地都是猫毛,打翻的软枕软椅,墙壁上的爪痕。
林非繁呼吸依旧平静,窗外的雨已经变成了雨丝。
他想要抢,仅仅只是站在上帝视角已经不够了。
他不想看见另外的两个人再和纪梵有接触,他也明白,自己大概是被纪梵身上带有的强烈争抢感所吸引。
林非繁头一次笑的真心实意。
他没有笑出声,嘴角的弧度却很大。
真实的面孔映在窗前,显得格外阴森。
他拨通了夏影的电话。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