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像被大刷子扫过，一片不剩，只剩蓝到清透的天空，绸缎似的。阳光从背后穿透，亮堂堂的，是极适合出游的天气。

周瑶柯斜躺在沙发上刷手机，有一下没一下的懒洋洋。

视线里忽然多了双手，纤长手指举着黑色屏幕，她的目光被那屏幕上的图片吸引。

天空的浅蓝和大海的藏蓝在天际线处相交，海面泛着粼粼波光。从海面一跃而起的海鸥成了这画面里唯一的白，却成了这张照片的点缀。

周瑶柯立刻坐正了身体：“这是哪？好美的海边！”

“开车两小时，想去吗？”周之逾收回手机，试探性询问。

她已从周瑶柯眼里读到答案，妹妹一直想去海边，她是知道的。

“去！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周瑶柯跃跃欲试，兴致已完全被勾了出来。

她盯着周之逾，等着她的答案，却发现姐姐眸光闪烁，避开了她的视线。

“今天的天气就很合适，现在出门也不会太晚。”

明明再寻常不过的话语，却叫周瑶柯狐疑起来，她点头附和：“是啊，我刚刚还想着出去玩呢。”

她顺着周之逾的话，目光牢牢锁定。这样的周之逾可不多见，周瑶柯耐心等着下文。

“你去对面邀请一下，就当谢谢她昨晚帮你。”

合着扭捏半天，目的在这儿呢。周瑶柯一瞬间想笑，拼命憋住，却绝不放过这个调侃的好机会。

“啊？不用这么隆重吧，你想邀你自己去呗。”

周之逾什么目的，周瑶柯心里门儿清。

还不是因为得知乔煦宁分手了，想借此带她出去散散心。可怜自己，被姐姐当工具人。不仅要当司机，还要替姐姐邀人。

见她半天没反应，周瑶柯凑过去，怼到周之逾面前，挑了挑眉，意在，你再不说点儿什么，我可不帮你。

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周之逾不接她的暗示，幽幽道：“既然你不愿意。”

话锋一转：“那算了。”

这下急的是周瑶柯，她连忙“哎”了两声：“怎么就算了，不能算，我去问。”

说完起身，开门冲到对面，一气呵成。

她用力敲门，喊：“乔煦宁！”

门开得很快，乔煦宁一身居家打扮，好奇：“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吗？”

闻言，周瑶柯脸上一窘。昨晚的经过她已经听了七七八八，此刻微有尴尬，但还是认真道：“昨晚谢谢你。”

特意来道谢吗？乔煦宁心里疑惑，面上依旧微笑：“没事的呀。”

说完，周瑶柯仍站着不走。她转了转眼珠子，将打好的腹稿改了才说出口：“我和姐姐打算去海边玩，她让我来邀请你，要不要一起去？”

“嗯？海边吗？我还没去过呢，什么时候？”

“现在。”

-

车子上路，乔煦宁看着车窗外滑过的风景，有些意外自己竟然就这么答应了。

她坐在主驾后面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周之逾的侧脸。

她好像无论坐在哪儿，都是端正挺拔的姿态，任谁也看不出来双腿的缺陷。这缺陷给她带来多少不便，以至于妹妹在浴室昏倒也需要求助外人。

乔煦宁想起昨晚，此刻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什么开门后周之逾见到她却突然改口了？

思绪微转，她了然地在心里啊了一声，昨晚是不是哭得太狠眼睛都肿了？试问周之逾这么细心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在那种情况下继续麻烦她。

那今天的邀约。

乔煦宁忍不住又看向副驾，她抱着手臂盯着，思绪渐深。周之逾，好像远比她想象的，还要面冷心热。

抵达目的地，乔煦宁后知后觉发现这次车开得尤其之稳，以至于她差点儿忘记上一次的暴力体验。

她扶着门把手，推开一条缝，立刻有风灌进来，冷得她一哆嗦。

脑子也在瞬间清醒。

她忽然意识到，在美术馆偶遇一起回家的那一次。周瑶柯把车开得飞快，下车后自己又被周之逾催着赶快回家。

乔煦宁低头，目光落在干燥的肩膀上。仿佛穿越时光，肩膀的湿意一不小心跑到了眼睛里。

她愣在原地久久，心里浪潮似的，不断涌上一种名为感动的波涛。

浪花卷着浪花，前仆后继。

见她久久没有出现，周之逾绕过车头，恰好看到她探出头来，于是刚刚红了的眼眶，就又落在了周之逾眼里。

乔煦宁下意识眨了眨眼睛，她不想让周之逾再误会，找了个借口：“刚刚风好大，好像有沙子吹我眼睛里了。”

不知是信了还是配合她演戏，周之逾关切道：“还好吗？”

乔煦宁立刻摇头：“我弄出来了，没事。”

停车场靠近海边，已经能听到远远的海浪声。周瑶柯出去打探了一圈跑回来：“我们快过去吧，那边好美！”

沙滩不太好走，周瑶柯和乔煦宁一人推着轮椅一边，行动缓慢地推到了海边。

周之逾拍了拍妹妹的手，哄小孩似的：“去玩吧。”

周瑶柯没跟她客气，开心地“耶”了一声，一溜烟人已经跑没了。

对于姐妹俩之间的相处，乔煦宁其实一直有点羡慕。

周瑶柯看着五大三粗，其实极照顾姐姐。而周之逾，似乎妹妹提出什么无礼的要求，她都会无条件答应。

海浪袭来，浪花一点点退去，极有分寸地停在轮椅边，如此反复。

海边几乎没什么人，一望无际的蓝色便毫无阻挡地在眼前展现。

像一幅蔓延展开的画卷，颜色经过精心调配，海蓝、浅蓝，合着微风和浪涛，仿佛自己也成为画中人。

“这是我第一次看海。”乔煦宁的目光一寸寸在画卷上描绘而过，突然发出感慨。

周之逾收回对蓝色的眺望，明知会被发现，依然侧头，打量的目光落在那方明媚的侧脸上。

她无从判断乔煦宁此刻的心情，但看到她微扬的嘴角，眼里也浮现光亮。

早就发觉身边人的目光，乔煦宁忍了一会儿终于侧目，看到的是如眼前般平静似海的双眸。

她想要调侃的话就此打住，歪着头看向她今天的外套。

“你很喜欢蓝色对吗？那是不是也很喜欢大海？”

几次见面，周之逾都穿着深浅不同的蓝。她本人，不知是被蓝色浸润，还是她让那抹蓝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忧郁。

众所周知蓝是忧郁的颜色，但她在周之逾身上，还看到遥远。

像眼前海与天空的交际线，遥远到似乎这辈子都无法伸手触摸。

那一瞬，她心里竟有些失落。

“你呢，你喜欢海吗？”

情绪转变不过一瞬，乔煦宁往前走了两步忽然转身，两人对面而立。

她双手叉腰，像发现新大陆：“周之逾，你知不知道你很喜欢反问，也经常不正面回答别人的问题。”

这个别人，大抵指的就是她自己。

轮椅陷在沙子里，不能前进也无法后退，周之逾无路可逃，正面这个问题，神色认真：“我对大海没有太深的喜欢。但我喜欢蓝色是真。”

她答得好认真，不漏掉每一个问题。这种认真，有种近乎固执的刻板。

乔煦宁盯着她，忽然“噗嗤”笑出声：“那你知不知道，你很有老干部的作风？”

和乔煦宁聊天，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她的思维太过跳跃。

周之逾没有丝毫不悦，嘴角也带了点儿清浅笑意：“我知道，小瑶说过。她说我，很无趣。”

“无趣吗？”乔煦宁琢磨这两个字，然后认真摇了摇头：“不会，你只是话少，绝不是无趣。”

两人都没有要在这个问题上争执，谈话默契地就此打住。

但即使沉默，也没有一丝尴尬。

就在微风持续，氛围安静的时候，忽然有位拿着相机的年轻女子跑过来。

她径直跑到乔煦宁面前：“你好，打扰一下，我觉得你们两个好漂亮，可以拍一张吗？”

她在不远处观察了一会儿，察觉到乔煦宁是那个比较好说话的人。

乔煦宁本人是不太介意的，她扭头看周之逾，以眼神询问她的意愿。

孙姐拍的那张背影照忽然在眼前浮现，鬼使神差的，周之逾点了头。

摄影师指了指海面，提议道：“你们面向我，就能把大海当背景拍了，肯定很好看。”

两人都接受这个提议，于是乔煦宁双手扶上轮椅车把。轮子陷在沙子里有一会儿了，挪动起来十分吃力。

她看到周之逾略显担忧的眼神时，心里想的竟是，她是不是真的应该去练练手臂力量了？

调整好位置，乔煦宁主动在一旁蹲下，矮了半截的那个人变成了她，但那张笑脸依旧不变。

于是摄影师也配合着蹲下，好将两个漂亮的人框在一起。

她一连拍了好多张，但有些意犹未尽，走过去将画面调给她们看，自言自语道：“是不是可以再亲密一点，我觉得你们靠在一起的话会很好看诶。”

“怎么做，这样吗？”乔煦宁半蹲下，身体靠过去的同时，右手自然搭在了周之逾的肩上。

那两张脸就顺势地，以一种亲密无间的姿势，贴在了一起。

这大概是她们之间最近的距离，却看不到彼此的眼神。

周之逾倏然轻了呼吸，双眼微眨，但是她避无可避，只好任由身体变得僵硬。

摄影师早早跑回原位，举起相机，大喊：“笑一下！”

在按了几下快门，发现那位轮椅上的长发女子实在没有笑容，便放弃了开口劝说的打算。

反正，她身旁那位的笑容足够灿烂，配上一脸平静的她，似乎也很不错。

“好了，谢谢两位美女的配合。我回去把照片修一修再发给你们吧。”

乔煦宁主动加了她的联系方式，等人走了才开玩笑说：“这就是美女的优待吗？”

周之逾已经恢复常态，目光从她脸上扫过：“是我沾了你的光。”

“噗嗤。周之逾，以后小瑶再说你无趣，我第一个上去反驳她。”

如果摄影师还在这，一定会疯狂按下快门，然后在心里赞叹，多么和谐的一对壁人。

-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四周建筑的灯光适时亮起来，大海变得深黑，但沙滩上变成另一番别有风味的景色。

周瑶柯玩到裤腿全都打湿才跑了回来，拎着鞋子问：“回去吗？”

大家都没异议，于是一人一边又握上车把手，把轮椅往路边推。

行到半道，乔煦宁在一处建筑旁看到了树下的大秋千。秋千上缠了一圈小灯串，在昏暗的沙滩上显得尤为漂亮。

她突然跑开，兴冲冲地过去找店主，聊了两句又飞快地跑了回来。

她盯着周之逾：“坐秋千吗？”

乔煦宁看两人都不说话，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说错话，慌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如果之逾能坐的话，可以试试看吗？那个秋千真的很漂亮，老板也允许我们玩一下。”

周之逾的腿主要伤的是小腿，大腿以上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否则，她也没法那么轻松地自己坐进车里。

“应该可以坐。”周之逾竟也有几分想要尝试。

这下，周瑶柯终于露出惊讶神色。乔煦宁发疯，怎么她姐也跟着失了理智。

“我不会推得很用力，就一点点，应该是安全的。如果不行，我马上抱住她。”乔煦宁在一旁信誓旦旦。

周瑶柯接收到两道望过来的目光，一道略带恳求，另一道虽平静却透着无形的压力。

她忽然有些头大，脑子拐了个弯想到，如果以后两人在一起了，周之逾还要纵容乔煦宁多少这样的请求。

碍于压力，周瑶柯也同意了。

从轮椅转移到秋千上，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乔煦宁在搬动的过程中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知，咬牙稳住秋千，好让周之逾安全地坐上去。

这儿地势偏高，望出去的海面别有一番景致。

乔煦宁站在秋千一侧护着，周瑶柯在身后轻轻推了一把。

绳索带着灯串往前荡，极小的弧度，那些点缀的灯光竟像起舞的萤火虫一般。周之逾的长发也跟着扬起，在风中滑过好看的弧度。

喜静的周之逾好像和秋千不是很适配，但她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