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气温连日来持续下降,像突然拉低的曲线图。
在气温低谷,又迎来一场雨。
【在家吗?】
是周之逾。
自婚礼之后,她们再没碰到过,乔煦宁握着手机有些不敢回复。
甚至猜测,是当时的委婉拒绝不够,需要当面再加码吗?
她不敢再深想,颤着手打字。
【在。】
她看向门口,只等了两秒,敲门声响起。
果然。
周之逾怕是早就等在门口。
放慢脚步,乔煦宁走过去,缓缓开门,即使做了心理建设,她想,她此刻脸上的笑容一定也很难看。
因为她看到周之逾的眼神变了变。
“找我,有事吗?”
她的注意力全在周之逾脸上,看到她双手微动,才发觉她怀里的东西。
“这是...”
是那幅乔煦宁耿耿于怀了很久的,竹林画。
“我想把它送给你。”
周之逾扶着画框,翠绿在她怀里绽放,乔煦宁却不觉得惊喜,无声扣紧门框,小心地试探道:“怎么突然想送我这幅画?”
“我不仅想送你,还想邀请你故地重游,不知道小乔同学有没有兴趣?”
所以送画只是为了邀请吗?
乔煦宁第一次如此抗拒她的礼物,她的邀请。
但偏偏,她更拒绝不了她。
她上前接过画:“等我一下,我换个衣服。”
回到卧室,乔煦宁终于不用再强撑脸上的笑。她也如这申城的雨天,失了光彩。
没有阳光的照耀,不管哪里都湿哒哒的。
在家的这些天里,她想了很多,想她和周之逾之间的种种。
一会儿想万一周之逾当时压根就没意识到她要表白呢?
一会儿又想聪敏如她难道还看不出自己的情意?
可是思来想去,周之逾的话里,分明就是藏着拒绝。
从春到夏再到秋,她们还差一个冬天便能集齐四季。
难道也像几乎不下雪的申城,她们之间永远也落不下雪花来吗?
-
车子驶入学校,乔煦宁在下车间隙重重叹了一口气,收了收沉入谷底的心。
不由悲观,或许这是她们最后一次一同出游。既然如此,她应该高兴些,好让日后回忆起来的时候,不至于懊恼自己满脸苦瓜相。
下意识的,乔煦宁又主动走到周之逾身后,欲搭上扶手。但眼下还下着雨,周之逾从车里带了两把伞出来,递了一把给乔煦宁。
“我自己可以。”即使雨势不大,周之逾也怕淋湿乔煦宁。
可她这一动作,是这么多次以来的第一次拒绝。乔煦宁的心在瞬间也沉到了底,她接过伞,微微拉低,好让伞面遮住她苍白的面色。
昨夜她在心里反复推敲的点,只周之逾这一个动作,就足以把那些动摇都给推翻掉了。
如今,她连替她推轮椅的资格都被收了回去。
周末的学校近乎空荡,而这一处,大概是校园里最为清幽的存在了。
乔煦宁跟在周之逾身侧,越往竹林走,越发觉得,这儿就是那幅画的原型。
她突然停下脚步,抬头,正看到从翠绿间隙里飞出的檐角,和画里一模一样。
她在脑海中飞速搜寻记忆,而后百分百确定,她没有和周之逾一起来过。
那周之逾到底为什么会邀她过来?
在她出神的空档,周之逾已行至凉亭口。
眼前这幅画多出了一道人影,乔煦宁却觉得,好像还缺了点儿什么。
她缓步过去,问道:“所以画里的竹林,是这里吗?”
“嗯,高中时我偶尔会过来。”
乔煦宁惊讶地看过去,什么克制低落通通抛开:“我也经常过来,怎么从来没遇到过你?”
这个问题,周之逾能答,她却只是笑了笑:“时间不对吧。”
她们谁也没有提议迈进凉亭,撑伞是为了避雨,但如果进了凉亭,就少了头顶的雨声。
其实周之逾等这场雨等了一周多。
婚礼后的这段时间里,她每天起床后,看一眼天气预报,便坐在客厅出神。
她甚至不敢去到阳台。
乔煦宁最后看过来那一眼的记忆,一天比一天清晰。她甚至不用闭上眼,便能立刻感受到心口随之而来的窒息感。
她什么也不求,就自私这一回。
苏城共赏雨是成年后的馈赠,那么如今凉亭外的并肩,是补了青春时期的遗憾。
画中人亲自填补了画家心中没有添上的那一笔,如此,好像一切都得到了圆满的结局。
回到车上,雨势忽然变大,噼里啪啦地砸在挡风玻璃上,一时间,竟阻隔了外界的视线。
乔煦宁松开拉着的安全带,面不改色道:“雨有点大,等等再走吧。”
她甚至破罐破摔地想,反正方向盘在她手里,她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她久久没有听到周之逾的声音,终于忍不住侧头。
她正低头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看起来像蓝色封皮包着的一本书。
周之逾把蓝色递过来,眼里写着,你收下吧。
从早上那幅画开始,周之逾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是告别曲目。如今已播到第三首,名为蓝色的忧郁。
而下一曲目的名字,意为分别。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得到了验证,只要接下这本书,她们之间就会变成两条平行线吗?
乔煦宁固执地看着周之逾,却不肯去接那抹蓝色。
“这么不想要我的礼物吗?”
周之逾的温柔,在此刻幻化成一把刀,扎在乔煦宁胸口,血已溢出,疼痛也在一点点加剧。
乔煦宁垂死挣扎:“你可不可以,等到我生日的时候再送我?”
“生日有生日的礼物。”
那你到时候可以亲手递给我吗?
她却怎么也问不出这句话了,她不想让周之逾为难。
在她妥协的这瞬间,窗外的雨忽然温和起来。甚至,透过玻璃,能隐隐看到不远处小竹林的那抹绿色。
乔煦宁转身拉过安全带,启动车子滑出去。
“待会儿回家再给我吧。”
蓝色被周之逾留在了中央扶手上,像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清晰地横在她们二人中间。
有好几次,乔煦宁想要在拐弯的时候急踩一脚刹车,将余光里的那抹蓝掉到地上去。
不管掉在哪一边都好。
但最后它还是稳稳当当地回到了地下停车场。
乔煦宁不情不愿地抄起书籍,飞快地夹在了胳肢窝下面。
进到电梯里,她头一次没有站在周之逾身边,而是靠在了另一边。
蓝色在她手中,她们两人之间的汪洋却一点儿没平。
甚至。乔煦宁没打一声招呼就自顾自出了电梯,家门在周之逾身后“砰”的一声关上。
她靠在门板上平复心跳,好一会儿,慢慢蹲下,就在门边把礼物小心拆了。
她翻开第一页,看到熟悉字迹。
【给最有才华的小乔作家】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扉页上却飞快洇开一滴泪。
周之逾,连署名都不愿给她留一个。
这本书,她不愿再翻开第二次。
-
手机里有条未读消息已经躺了很久,乔煦宁在光线渐暗的家里点开来。
收到两张图,是她新书封面的两版设计。
对方问她想要选择哪一张,她只粗略看了一眼,却立刻起身。
因为蹲了太久,双腿软了软,她扶着门出去,一步一步,走向对门。
脚底酥麻的感觉,在她等候的间隙,逐渐加重。
里头大抵是以为不会再有人上门,乔煦宁等了好一会儿才等来门开。
她站在门口,一眼看到里头满地摊开的行李箱。
数量之多,不像是短途旅行。
更像是,搬家。
意识到这一点,乔煦宁几乎拿不稳手机。
“小乔?”
她终于收回目光,想起过来的目的,机械式的点开那两张图:“你觉得哪张好看?”她往里走近一小步,鞋尖堪堪抵在门槛边。
等着周之逾的答案。
来回仔细看了看,周之逾点开下面那张图:“这张更有设计感。”
“如果让你选呢?”
“小乔,你的书,应该自己来选,我的意见不重要。”
“你不重要,所以你要离开也不会告诉我对吗?”
还是说,你是因为我才走?
乔煦宁几乎要抬脚走进门里,这扇尽管周之逾为她打开却无法随意进出的门。
她真想上前握着她的肩膀,把心里那些话毫无顾忌地全倒出来,也像这天的雨一样,下个没完。
她像个没有分寸的追求者,堵在人家门口,非要亲耳听一声拒绝。
乔煦宁在心里唾弃自己,她忽然不想听答案了,转身欲走。
“你愿意收留我阳台的花草吗?”
她是真的想让她收留,还是想借此把那些曾送出的东西还回?乔煦宁不愿如此揣测,周之逾竟心狠到这个地步吗?
不,她不是。
她只是,真的,在和她做最后的道别。
好一会儿,乔煦宁才轻声反问:“那你呢?”
“我不需要照料。”
她确信,这一回,是真真切切的委婉的拒绝。
乔煦宁轻点了一下头:“我明白了。”她后退两步,又点了一下头,然后才答应:“好,我会照料。”
但我是植物杀手,它们不会像在你手里那样灿烂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