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有时差,但这是乔煦宁这一周来睡得最好的一觉。
她不知道周之逾来敲过一次门了。
摸到手机看清时间后,她几乎从床上弹起来。或许大家骨子里都有个执念,在长辈面前晚起会留下不好的印象。
更何况对方是周之逾的父母。
十分钟后,乔煦宁挨着扶手慢慢下楼,家里静得可怕。
不像申城的家,一到点,总有声音来唤醒白天。但这儿,像独自开辟的世外桃源,听不到一点儿声响。
走近,乔煦宁看到周之逾在大落地窗前的身影。天气预报果然没错,外头已积了厚厚的一层白色。
但雪已经停了。
她在一米开外的地方停下脚步。
仿佛这处银色的天地里,只剩下她们二人。
仿佛只要她永远不迈出这一步,时光便一直在此刻停留。
乔煦宁低头整理了一下忽然低落的心情,而后才上前一步。
听到身后动静,周之逾扭头看过来:“起来了,饿不饿?”
带着她一贯的温柔。
她们是否再次一起穿越了时空,这儿是她们婚后共同生活的家。她因为熬夜写小说起得晚了些,周之逾等着和她一起吃早餐。
“你吃过了吗?”
“等你一起,有家brunch很好吃。”
或许是因她昨晚那句话,周之逾没有再逃避她的问题。
乔煦宁掐了掐掌心唤醒自己:“好啊,那我们一起去。”
但在正式出门前,周之逾拿过一旁的长羽绒服还有帽子围巾:“都穿上,外面冷。”
乔煦宁听话地套上羽绒服,拉链拉到顶,拿起手套。这个成色和质感,一看就是新买的。
双手都塞在了驼色手套里,她才想起来围巾没戴,干脆拿在了手里。
周之逾却拦住她:“戴上吧,挡风。”
乔煦宁弯下腰,把围巾递给她:“你帮我戴吧。”
方才那样着急催促的人,却沉默着没有接。
乔煦宁像没看到她的拒绝,只道:“我晚上就回去了。”
这句话像是一种承诺。
承诺既然你千方百计推开我,我绝不强留纠缠。
“过来一点。”
乔煦宁又低了低头。
光从落地窗照进来,打在她们身上,是连阳光也偏爱,忍不住加入的温馨场景。
消失了许久的清香也跟着围巾一起缠绕在周身,乔煦宁盯着她近在咫尺的眉眼,毫不掩饰眼中情意。
周之逾细心地把围巾的尾巴也塞进去,退开前又确认了一遍,才推门出去。
乔煦宁跟在她身后,门打开的那一瞬,体会到了周之逾的用心良苦。她这么怕冷的人,还是不由缩了缩脖子。
结冰的路面不好开车,她们干脆叫了车出门。乔煦宁盯着窗外,对外面世界的一切都好奇不已。
这个周之逾曾久居的城市,她企图从陌生的街景、路边的枯树,甚至是昨晚积了一夜的积雪上,找出周之逾生活在此的痕迹。
人类对一个城市的眷恋,大多来自于居住于这个城市的某个人。
同样,对一个城市的逃避,也正因那个离开这个城市的人。
车子在路边缓缓停下,乔煦宁扭头看向身侧。
她好像,没办法再回申城了。
餐厅就在前方,乔煦宁跟在周之逾身侧:“你经常来这家吗?”
“嗯,这家的班尼迪克蛋很好吃。”
乔煦宁心头微颤,她记得自己在某次闲聊时有提到过,她很爱吃。
她靠过去,单手搭在轮椅扶手边,默默握紧。
周之逾,你再这样,我真的要留在多伦多了。
她们一走进餐厅,就有不少服务生和周之逾打招呼。乔煦宁乖巧地跟在她身后,跟着一起微笑。
这个点人还不算多,她们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立刻有服务生递上菜单,扎着高马尾的姐姐扬着热情的笑脸:“周,小瑶怎么没来?这是你另一个妹妹吗?”
先前在医院,乔煦宁立刻便张嘴反驳了,但此刻即使她听懂了,也没有想要多解释一句。
妹妹还是朋友,对她来说都没所谓了。
周之逾接过菜单,只否认:“不是妹妹。”
唰唰写好订单,服务生收走菜单的一瞬,忽然对着乔煦宁夸道:“你和周一样,都是漂亮的东方女孩。”
气氛微松,乔煦宁玩笑道:“你到哪都能听见成串的称赞。”
“你不也是。”
说完,两人又都愣了一下。
就这一天功夫,乔煦宁只想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于是起了个话题。
“待会儿准备带我去哪里玩?”
倒真像久别见面的好友,互相商量着接下来的行程。
这天气温虽低,天公却作美,阳光不断。
乔煦宁放心地把自己交给周之逾,任由她带着前往下一个地点。
过去的途中,她的目光再次一一在这些街景上扫过。
想象某天周之逾经过的时候,是否也曾看到过一样的风景。
亦或,她那天是不是也是吃过那家brunch然后赶过去呢?
车子驶入热闹的街区,很明显的,艺术气息突然变浓。
前面是一条巷子,她们提前在路口下车。
周围的人多了起来,乔煦宁担心,便扶上了轮椅,一前一后跟着周之逾的指示往前走。
似乎还有不少过来打卡的游客,乔煦宁在过去的路上听到好几种不同的语言。
在喧闹的说话声中,传来喷漆罐发出的“嘶嘶”的声音。
巷子被两侧略高的建筑拢在中间,从入口开始是一整条画满涂鸦的墙。
不远处,还有艺术家正在创作,但路过行人都没有围在一起驻足。匆匆拍了照片就离开,怕影响到创作。
前进的脚步放缓,这片涂鸦墙上每一处的主题和内容都不尽相同,像一幅幅画,在眼前一一展开。
“我以前经常来这里看他们涂鸦。”周之逾眼里隐有怀念。
“那你画过吗?”
“画过。”
“在哪,带我去看一下。”
周之逾伸手轻抚过墙面:“这里不是一成不变的,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更新。”
略有遗憾地瘪了瘪嘴,乔煦宁指了指身后这面墙:“帮我拍一张吧。”
她站在墙前,半张脸缩在围巾里,比了个万年通用的耶手势。
周之逾调整轮椅角度,一连拍了好几张。
乔煦宁走回来检查照片,满意地点头:“嗯,都发给我吧。”
她看起来和那些在一旁拍照打卡的游客没什么区别,脸上洋溢着初到一个陌生城市的好奇和愉悦。
巷子不长,很快就走到了头。
忽有一阵冷风吹过,乔煦宁立刻缩紧脖子,原地跺了几脚。
“啊啊啊怎么会这么冷。”
“小乔,过来一下。”
周之逾替她把散开的围巾弄紧了些,那些风果然都没再跑进脖子里。
乔煦宁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好奇道:“你怎么会这么抗冻?”
她是真的信了,周之逾在申城,只穿大衣也足够御寒。
“可能习惯了。”周之逾见她冻得厉害,提议道:“有一条街全是一些有意思的书店,你想去逛逛吗?”
“去去去!”乔煦宁被勾起兴趣。
这大概是乔煦宁来到多伦多后露出的第一个,毫不掩饰的愉悦神情。周之逾也跟着扬起嘴角。
书店离这儿不远,她们干脆步行过去。
多伦多的冬天也和申城一样,路两边即使有树,也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盯着那些枝干,乔煦宁忽然开口:“秋天的时候,这两边的枫叶是不是很红?”
周之逾也时常来这条路淘书,自然也见过秋天红色缀满枝头的场景。
“嗯,那种层次渐变的红,很美。”
可惜,时光没法倒流回秋天。
乔煦宁多看了两眼树干,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收起遗憾神色。
这边的书店都不大,看起来小小的一间,里头堆满了各式书籍。
有新的也有二手的,静待有缘人。
逛书店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每个人有自己的偏好和节奏。彼此兴趣不同的话,甚至话不投机半句多。
但在踏进书店后,乔煦宁接收到来自周之逾的目光,她眼里满满只写着,你尽管看吧,不用顾虑我。
于是她便真的低头开始翻找,好像不论什么时候抬头,都能再看到那双眼睛。
一连逛了几家,乔煦宁手里提了一个大纸袋,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太阳一旦西斜,就昭示这一天快要到头。而即将到来的黑夜,也跟着敲响离别的钟声。
乔煦宁不想和周之逾吃什么所谓的告别饭,她很清楚,自己根本毫无胃口。
一旦脑海里开始浮现离开这两个字,便紧接着填补到心口,慢慢收紧。
或许这种难过,在离开多伦多后才能缓解。
周家父母特意开了车来接,一家人送乔煦宁去机场。
一路上都是乔煦宁和柯雁在聊天,从申城风土人情聊到多伦多的美食。
来时觉得漫长遥远的路程,竟在聊天中眨眼就到了头。
起飞降落的飞机不时滑过,乔煦宁看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机场,忍不住看向周之逾。
眼前这个人,让她对遥远的这个国度产生了深深的思念。
会想象这里的天气、街道、风景,还有她们怎么跨都跨不过去的十三个小时的时差。
柯雁给了她们告别的空间,拉着丈夫说要去买杯热可可,转头走得飞快。
“你这么怕冷,这些带回去也能穿。”
乔煦宁把围巾搭在手上:“你还有别的话想跟我说吗?”
机场、火车站,这些最适合人类道别和重逢的地方,见证了多少来来去去的分别。
它见证过喜悦,留下过悲伤,也有如此刻,平淡却汹涌的话别。
“祝你,一切都好,得偿所愿。”
乔煦宁却微微摇头,她的所愿,这辈子已没法成真。
周之逾给了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祝福。
“那我也祝你,终有一天,能以双脚丈量世界。”
乔煦宁往后退了一步,目光仍落在她身上。
“周之逾,那件白衬衫,我不会还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