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盛恪高烧到39度。
室友摇了早上没课的蒋路过来领人,帮忙带去医院。
“这货昨晚吐了好几次。”
“我们说不通他,死活不肯去医院,只能找你来了。”
蒋路头疼地架着昏沉的盛恪,哀叹:“祖宗啊,闹啥呢?”
盛恪闭眼喘着,胃里疼得他直不起身,造作的器官仿佛被什么东西搅着,以痛止痛地用手压着,甚至压上了上半身的力度。
弓起的背脊清瘦而削薄,分明的脊骨几乎要钻透衣服布料。
高烧让他身上战栗不止,啸叫般的耳鸣贯穿双耳。
蒋路还没见过这样虚弱的盛恪,一时有点手足无措,“盛恪,你别吓我,怎么这么严重?”
盛恪从他苍白的唇抿出极轻的两个字,“没事。”
“都特么半死不活了还没事呢?!”蒋路无能狂怒,只恨不能真的砸开盛恪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了啥。
打车到了医院,等医生调出盛恪的病例,蒋路才知道他两年前那次不是什么屁的肠胃炎,而是胃溃疡。
至于到什么程度,具体还得做胃镜。
老医生开着药,语重心长地嘱咐,“胃要养,要养!跟你们小年轻说了多少遍了,不要不吃饭,也不要胡吃海喝。你看看,现在疼得受不了了吧?我跟你说,你再不好好养,之后很有可能胃穿孔。到时候有你痛的。”
盛恪耳朵里嗡得厉害,头也疼,神经突突地跳着。身上那点力气全都去抵御胃里的痉挛了,没听进去几句。
蒋路忙替他应下:“是是是,我回去一定盯着他好好吃饭。”
“这两天先挂水,把炎症压下去。胃镜我看……”老医生抬着老花镜看屏幕,“最快也要排到周五。另外,做胃镜要全麻,得有人陪。”
蒋路:“好好好,您给安排,周五我一定带他来。”
蒋路去拿药,一回头,盛恪不见了。问了才知道,刚有个男孩子冲进了厕所。
盛恪又吐了,瘦弱的身体支撑不住,伏在洗手池上,久久没法起身。
蒋路把人捞起来时,横在他腹部的手臂甚至能感受到盛恪胃里的抽动。
好不容易到了输液室,蒋路也是一身汗。
等护士给盛恪扎完针,他才算是功成身退地跌坐在盛恪边上的椅子上,长出一口气,“兄弟,闹了半天,你比逸宝还能折腾。”
说曹操,曹操到——盛恪的手机响了,傅渊逸打来的。
盛恪没第一时间接。
蒋路睨着他,“瞒不过的。”
“没想瞒。”盛恪淡声回答,而后接起电话,“嗯。”
“哥,下课没,中午吃啥?下周会来吗吗吗吗!”
傅渊逸总是这样,跟盛恪在一起的时候,什么都不表现出来,电话里依旧是活力四射的模样,什么都要问,什么都要管,偶尔跟他撒两句娇。
如果不是知道傅渊逸心理状况不好,盛恪也会被他骗过去。
“回。”
蒋路震惊地看着盛恪,恨不得张口开骂,直接告诉傅渊逸他哥不好。但一想到盛恪的拧巴的性子,还有傅渊逸的身体情况,他又只好把这想法扼杀。
但骂还是要骂的!
“回个屁啊你!你下周五检查!!检查!!!”他掏出盛恪的检查单,“啪啪”戳着上面的日期,用气音骂道。
电话那头的傅渊逸:“几点的飞机啊?不要太早的,太早你太累了。你买中午左右的吧,我还能去接你呢。”
“好。”
“哥,你那边怎么这么吵?”傅渊逸听出了一点儿不对劲,声音立马变得紧张,“你在哪儿呢?”
“医院,”盛恪回答,“蒋路病了,带他看病。”
“啊!路哥怎么了?他在边上吗?”
“嗯。”说着,盛恪把手机递给蒋路。蒋路一边把盛恪祖宗八代问候一遍,一边皮笑肉不笑地喊了声,“逸宝。”
“路哥你咋啦?”
“我……”咋啦?他他妈也想知道自己咋啦!
蒋路白眼一翻,装虚弱地压着气声回答,“没什么,乱吃东西,肠胃炎了。”
也快要被你哥气出心脏病了。
挂了电话,蒋路攥着手机,难得严肃地问盛恪,“怎么想的?自己的身体不是身体?眼里只有你弟?”
盛恪蜷缩着,脸色苍白如纸,偶尔胃里痉挛的那一下会让他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搅得更紧。
“我周六回,不妨碍。”
“不是,你少回去一次怎么了?逸宝没你不行了?”
盛恪被冷汗濡湿的睫毛微动,他抬眸不知道在看哪里,失焦眼神里的情绪蒋路读不懂,却教他心惊。
他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在悄然发生。
只是盛恪习惯了闷不作声地自己咽。
-
因为大雨,盛恪没让傅渊逸来接机。
傅渊逸在家盼星星盼月亮,睡了一轮午觉,盛恪才到家。
傅渊逸跟条小狗一样扑过去,拱在盛恪的颈侧,“哥!咋这么晚哇?”
“大雨。延误。”盛恪注意到傅渊逸脚上缠的热敷贴,“又疼了?”
“霞姨非要我贴的。”傅渊逸赖在他身上不肯松,盛恪换鞋他都要趴盛恪背上,“怕我疼呢。”
霞姨听见动静从厨房出来了,听傅渊逸吐槽她,她也连忙告状:“他早上说要去给你接机,结果走路都得扶着东西……”
“霞姨霞姨!!”傅渊逸立马求饶,双手拜拜,“别说了,等下盛恪又生我气。”
盛恪换好鞋,把傅渊逸的手一握,将人背起,送到沙发上。
“还疼不疼?”他问。
“本来就不疼。”傅渊逸回答。
热敷贴已经没了什么效力,盛恪解下来,拿纸擦掉傅渊逸脚踝周围的蒸腾出来的汗。
握着那人略微发凉的足底转动,踝骨如同嵌着生锈的钢板,根本活动不开。
傅渊逸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脚,又被盛恪抓了回去。
盛恪手心温热,从足心传来,实在是教他有些心猿意马,于是傅渊逸反坐在盛恪身上,捧着那人的冷脸,对着盛恪的唇啄上一口,“哥,怎么一回来就撩我啊?”
盛恪看着他,脸上表情很淡。
“咋啦?”傅渊逸问,“脸色这么不好,是太累了?”
“没。”盛恪哑声,他看向傅渊逸的眼,眼神一寸寸扫过,而后勾着傅渊逸的后颈,将人压向自己,吻过。
即便两个人都藏着心事,这一刻的缠绵无关任何。
晚上,傅渊逸趁盛恪洗澡的时候,又去检查了一次自己藏在李思凌书房里的药瓶。
理论上盛恪不会进来这里,但他心里有鬼,总是惴惴不安,越到晚上越是焦虑。
洗澡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拿牙膏当洗面奶用,辣到眼睛里要去找毛巾来擦,结果碰翻了置物架上的瓶瓶罐罐,手肘也不知道砸在哪里,痛得麻了。
“傅渊逸?”
盛恪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傅渊逸心脏一下失重,回答盛恪的声音略微发着颤,“没、没事……”
可他蹲在地上,被水淋着,突然就有些失控。
明明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但身体动不了。他唯有抱紧自己,一遍遍哄着自己——盛恪在呢,盛恪在他身边。
下一秒,他又想到什么,惊恐地抓住自己的头发,像是埋怨自己的莽撞。
不能被盛恪发现!他不能被盛恪发现!
直至这一刻,白天被粉饰太平后的种种表象,终于崩塌。
他装没事,装可爱,装黏人,他在盛恪面前套上一层层的假面。
他不敢告诉盛恪,他不好,傅渊逸一点也不好。
可,什么是爱一个人?
要怎么样去爱一个呢?
即便他不够懂,也笨拙地认为,至少不该让盛恪一起跟他疼。
不能将自己的痛苦转嫁。
生病太辛苦了,不管是身体的,还是心理的。他自己一个人承受就好了,不要让盛恪……
“嘎达”门锁被打开,朦胧的视线里,盛恪朝他走来。
刺痛的眼睛还在不断溢出眼泪,那人赤脚踩进浴室,润湿了毛巾抬着他的下巴替他一点点擦干净。
“哥……”
“嗯。”盛恪的衣服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将他清瘦的身型勾出纤薄的线条。
傅渊逸吸着鼻子,努力看清他,“你又湿了。“
“嗯。”
盛恪总他把傅渊逸捞起来,帮他重新洗过,擦干。
傅渊逸说:“我能自己洗的。”
又不是没有自理能力的小孩子。
盛恪还是“嗯”,却依旧我行我素。
收拾完浴室,盛恪为傅渊逸处理手肘上的口子,没伤多重,蹭破了一点皮。
傅渊逸撒娇,要盛恪为他呼呼,盛恪照做。
睡觉的时候,傅渊逸也还乖,贴着盛恪,跟盛恪牵着手道晚安。
“哥,晚安。”
“嗯。”
“亲一口呢。”
盛恪便侧过身,吻在他的唇角,“睡吧。”
房间逐渐安静,只剩下两人的鼻息。
等感觉到盛恪睡了,傅渊逸小心地起来,躲进厕所。
他在镜灯后藏了安眠药。
他本该趁盛恪洗澡的时候吃,可他太贪心了,盛恪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他想多跟盛恪亲近。于是将安眠药藏在镜灯后,想等盛恪睡下了再吃。
但他从来瞒不过盛恪。
当他听到脚步回头时,盛恪已经站在他身后了。
“傅渊逸。”盛恪的声音很哑,看过来的眼神也不够温柔。
傅渊逸在那一瞬间失去了呼吸,他看着盛恪,重重咽下喉咙,却没法从发紧的嗓子中喊一声“哥”。
小小一颗药片被他攥在手里,掐得手心都疼。
可盛恪没有质问,没有责怪,他只换了个表情,温和对傅渊逸笑了一下,而后张开双臂,对他说——
“逸宝。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