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哲礼倒是没着急回接待处，而是悠闲地享受起了这不可多得的摸鱼时光。
她倚在香樟树虬结的根部，树皮粗糙的纹路透过棉质T恤硌着后背。尚哲礼仍旧把志愿者绶带叠成方枕垫在脑后，垂眸看树影在脸上织出金绿相间的网。
蝉鸣像融化的太妃糖浆密稠稠裹在尚哲礼的周身。不远处建筑系摊位传来胶水粘贴模型的窸窣声——那帮人又在用新生接待当借口赶作业了。
“学姐，请问美院摊位……”
“直走左拐看到石膏像群魔乱舞的地方就是。”尚哲礼闭着眼睛答话，听着行李箱滚轮碾过落叶的声音渐渐远去。
……
傍晚，宿舍。
继续游戏。
玩家离开公寓后，在便利店换了枚硬币，决定抛到哪走到哪。
最后停在了一个花店面前。
玩家推开玻璃门，花香扑面而来。
“欢迎光临，有什么需要吗？”一道清亮的声音自花间传来。
而玩家的目光早就已经被尽态极妍的花儿们狠狠勾住，无暇顾及其他。于是她自顾自走向那些花，随意摆摆手：“我先自己欣赏欣赏这些大漂亮们，你自便。”
玩家伸出根食指轻轻戳了戳某个不知名植物上长出的青色“小灯笼”。
就挺神奇的，一颗草上长着一个个小灯笼。
柔柔地碰了碰玫瑰花上凝着的露珠，圆滚滚的，真可爱！
又摸了摸波斯菊毛茸茸的茎秆，指尖便立刻沾染上了朝阳色的花粉。
她情不自禁地倾身向前凑去，鼻尖碰上颤颤巍巍的花瓣，她的心都好似跟着颤了颤。闭上眼睛嗅了嗅，她好像感受到花儿在呼吸，而她们听见了她的心跳。
忽然玻璃门被大力地推开。
“老板老板！我要订九十九朵红玫瑰啦！”湾湾腔似打翻的蜂蜜罐，黏黏糊糊朝着她袭来。
闯进来的男生嚼着泡泡糖，头顶反戴的棒球帽透着股稚气的嚣张。
玩家脱口而出：“我这不卖花，可以允许你欣赏欣赏。”
“别啊老板姐姐！这么多漂亮的花不多点人欣赏真的超可惜的。”男生棒球帽前的一绺头发正直喇喇翘着。
“九十九朵玫瑰?你要告白啊?”玩家好奇地问道。
“不是啦！”男生夸张地摆摆手，“是要摆在我家客厅，我觉得超酷的！”
玩家转了转脑筋，那更是兴致来了挡都挡不住。
“如果你是去告白，”玩家慢悠悠拉长语调，“你本来可以得到——”
尾音被吞没在突然淅淅沥沥下起的雨中。
这时从花店深处走出来一个穿橙色上衣搭牛仔背带的年轻男人，他的衣袖卷到手肘，左手握着的修枝剪还沾着几片新鲜的绿叶。
“本来可以得到这位小姐亲自包装的九十九玫瑰。”熟悉的清亮嗓音接起话头调侃起来。
“哇，那真是太棒啦！”艾陆华自动遗忘前半句话，然后两眼发光地盯着玩家。
勇敢玩家，不怕困难！
诚实的玩家默默把脚往旁边的美人蕉挪了挪。
“这位客人要的可是九十九朵红玫瑰。”林源野朝着玩家眨眨眼，浓密的睫毛在他眼下投出小片阴影，“用雪梨纸配酒红丝带，还是经典黑色雾面纸？”
玩家心思一转，刚要开口，就看见艾陆华正在凑近波斯菊花丛，他脑后的棒球帽檐差一点就要戳到垂丝茉莉的花苞了。
“老板姐姐包装的话，我要加满天星当点缀啦！”他吹出一个粉色泡泡，柑橘香混着雨前青草味飘过来。
门上的风铃叮咚作响。林源野飞快把修枝剪塞进玩家手里，然后自己退到琴叶榕后面当起一块背景板。
玩家握着尚有体温的金属手柄，指腹蹭了蹭刻有精致花纹的柄身，决心要大干一场。
“客人要亲自包装？”真正的老板从绿叶后探出半张脸，声音里犹带笑意，狗狗祟祟低声说着，“需要手把手教学服务吗？”
玩家在心里悄悄点了点头。
这边艾陆华举着出手机正对着只多肉盆栽拍照：“我要拍九宫格发ins啦！这个熊童子超Q的！”
下一瞬他转身时运动鞋带勾住了藤编花篮，眼看就要带倒整排空气凤梨——
玩家下意识伸手去接，修枝剪尖堪堪擦过林源野牛仔背带边缘。而艾陆华维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僵在原地，他怀里的鹿角蕨叶片还轻轻掠过玩家的鼻尖。
“当心。”林源野不知何时出现在玩家身后，他温热的手掌虚虚扶住玩家手肘。
林源野缓缓抽出修枝剪，他的尾指好似不经意间擦过了她的腕骨，一恍神沾着草木清香的体温转瞬即逝。
雨点愈发密集起来，在铁皮屋檐上敲出阵阵急促鼓点。
艾陆华索性盘腿坐在苔藓地毯上，仰头时帽子也压不住的呆毛胡乱翘着：“反正下雨走不掉，老板姐姐教我包花嘛！”
玩家看着林源野从工作台底下摸出一条碎花围裙，一时玩心大起。
她出其不意从他手里顺过围裙，接着眼疾手快将围裙带子绕过男人的劲瘦腰身，最后大功告成在他背后系了个顶漂亮的蝴蝶结。
“那就……大老师先示范下？”玩家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扭头对着艾陆华说道，“看，我为你请来的专职花艺大师，教不会包退钱的。”
“可是我超想要老板姐姐亲手教我包花欸！”艾陆华慢吞吞挪过去，嘴里嘀嘀咕咕抱怨着。
转瞬又支棱起来，兴冲冲地说：“先教我做那个会转圈圈的花束啦！就是最近ins上超火的那个……”
雨声渐密，玻璃窗上蜿蜒的水痕将三人的影子搅成一团模糊的色块。
玩家举着手机凑过来录像。
林源野抽出一张墨绿色雪梨纸，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纸缘轻轻抖动，纸张便在他掌心开出一朵绿云。
当第九朵玫瑰嵌进花泥时，玩家坏心眼地冒出一句：“弟弟，你的手竟然在抖欸！”
“是你靠得太近啦！”男生湾湾腔调的尾音都在微微打颤。
林源野则若无其事地伸长手臂拿起艾陆华旁边的修枝剪，不动声色地将玩家和艾陆华隐隐隔开。
观摩了这么久，玩家觉得火候差不多该到了，她感觉自己也已经隐隐摸到包花的诀窍了。
于是玩家将手机放回兜里，绕去他们身后，悄咪咪模仿着刚看过的扎花动作。
玩家正专心干大事呢，忽然眼前投下一片阴影挡住了她的光线，她下意识伸出手就要推开他。
“手腕应该这样转。”没想到林源野却神色自然地顺势握住玩家的手，带着她在空中划出半圆。衣料的窸窣声摩擦着耳廓，他说话时喉结的震动清晰可感，“看到纸的褶皱走向了吗？”
林源野难得像模像样当了回老师。而双开的玩家同时心安理得地开起了小差，她觑见艾陆华也仍在同玫瑰奋战。
“小同学，得专心啊，”林源野笑着用花茎轻轻敲了敲玩家的手背，“我的教学费可是很贵的。”
十分钟后。
玩家和手中那歪歪扭扭的一坨面面相觑，当下决定毁尸灭迹。
果然还是种着的花更漂亮啊！
趁着那两人没注意，她偷偷摸摸将那奇形怪状的一坨飞快塞到垃圾桶底。
“老板姐姐你看！”他献宝似的举起歪歪扭扭的花束，满天星从酒红色包装纸边缘支棱出来，“是不是超有现代艺术感？”
可恶！这小子竟然比我的天赋强上那么一点。玩家假模假地点点头：“……嗯，不错，挺好的。”
“这不就是被台风刮过的告白现场吗。”林源野辛锐点评道。
“那我可真是个天才花艺师，不愧是我，果然是天赋异禀啊！”艾陆华转正棒球帽，臭屁兮兮感叹道。
下一秒却见他弯下腰举起一根手指怼在玩家面前，黏糊糊地撒着娇：“老板姐姐，我的手指被玫瑰刺啦，帮我贴贴创口贴嘛！”随之而来的泡泡糖柑橘香冲淡了若有似无的暧昧。
“还是我来吧，我也是贴创可贴专家呢，”林源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的一侧的虎牙尖尖好似在闪着危险的光，“保证让你刻、苦、铭、心。”
林源野掏出创口贴就要用力摁下去。
“救命哇！老板姐姐，谋杀啦！”艾陆华夸张地吱哇一通乱叫。
雨停时已是暮色四合，路边积水倒映着霓虹将花店染成彩色万花筒。艾陆华抱着九十九朵玫瑰艰难转身，棒球帽檐终于还是勾住了垂丝茉莉的枝条。
“告白要加油哦。”玩家故意说道，看着男生的耳尖瞬间红透。
“都说是装饰客厅啦！”他跺了跺脚，溅起的水花惊醒了一只睡在龟背竹下的大橘猫。
林源野倚着门框擦拭着修枝剪，背带兜里露出半截包装精致的种子袋。
玩家想凑近看清，他却忽然将不知从哪顺来的冰凉铝罐贴上她的脸颊，怪里怪气地模仿着艾陆华的湾湾腔：“该醒醒神啦，老板姐姐！”
“知道啦！老板姐姐！”她也怪模怪样学起湾湾腔。
易拉罐拉环扣进指缝，玻璃橱窗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玩家看见他仰头喝气泡水时滚动的喉结，和远处便利店暖黄的招牌重叠成模糊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