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的公正和海天的诚信产生过丝毫的怀疑,却无耻地利用了这份公正和诚信,把这些美好的品质当成实现自己执念的工具。发现海天在阮籍研究方面存在短板后,我甚至精准预料到苏老师会在期中考试里,将对阮籍的分析设为压轴题。而对阮籍的剖析,恰恰是我的强项。就在那一刻,我意识到,我的机会来了!于是,为了能在期中考试中力压海天,夺得我心心念念的第一名,我做出了在我学业道路上最不堪、最无耻的决定——彻底躲避与海天在阮籍研究上的任何交流,就怕他从我的观点里获取灵感,实现突破。甚至在私下向苏老师请教时,我都处心积虑地隐瞒了自己观点中最核心的部分。海天,你之前提到良性竞争,我深知,良性竞争的本质与终极目标,是彼此启发、相互督促,携手共进,可我的所作所为,却与这一目标背道而驰,完全陷入了自私、狭隘与短视的泥沼。如今回头看,我清晰地认识到自己那时的行径是何等不堪。但在当时,嫉妒与执念彻底蒙蔽了我的双眼,我不断给自己找各种牵强的理由,告诉自己这些观点和理解都是我独自的成果,我有权决定是否展示,以及在何时向何人展示,却丝毫没有考虑到,我的藏私会给本就在学业上负重前行的海天增添了多少困扰,又会给苏老师和师母的生活带来了多大的压力。有时候,面对海天那渴望交流的目光,以及苏老师满含期待的眼神,我的良心也会隐隐作痛。可那时,心中那份执念却压倒了一切,让我无视苏老师对我的谆谆教诲和海天对我的无私帮助,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超过海天,夺得第一。我甚至荒唐地觉得,学校要求海天在同一时间完成两份试卷的严苛条件,也是上天在无形之中对我的助力,就是让我夺得这个第一的。天!”他突然把十指插进浓密的黑发里,痛苦地摇着头,“那时的我,简直是鬼迷了心窍,被嫉妒和虚荣完全吞噬,忘却了所有的感恩与善良,丢失了最基本的道德底线,辜负了师长的信任与同窗的情谊,成了自己曾经最鄙夷的、被名利熏心的可怜虫。”
楚江吟缓缓闭上双眼,眉头紧锁,面部肌肉微微抽搐,脸上写满了痛苦与懊悔。好一会儿,他缓缓睁开眼,眼神空洞而迷茫,眼中依然闪烁着泪光:“终于,在今天早晨,我在那份渴望已久的成绩单上,如愿以偿地看到自己的名字稳稳压住了海天,高高地写在了榜首的位置。可是,最初的欣喜过后,我却不知所以地陷入到空虚、困惑与迷茫中,似乎奋斗了那么久,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却不知道拿它来做什么。从竹吟居到张万斌老师宿舍的路上,我一直在不停地问自己:我要这个第一做什么呢?难道有了它,就能代表自己古代文学的研究水平比海天水平高了吗?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除了对阮籍的理解外,其他任何一项,我都远远逊色于海天。那么它既然什么都不能代表,我得到它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站在榜首位置时的那份虚荣,或者,是想亲眼看到海天从不可战胜的神坛上跌落下来时那狼狈而难堪的样子吗?最后一种想法突然让我感到深深的恐惧。我的脑海中浮起海天对我一次又一次帮助,如果没有他,我的古代文学水平哪能提高得如此迅速,又哪能有机会夺得这个所谓的第一?而我对他的回报,难道就是处心积虑地藏私、算计、为难,甚至拿他的痛苦当作乐趣吗?”
楚江吟的嘴唇微微颤抖,脸上又一次浮现出那抹自嘲的苦笑:“在这一路上,我遇到好几个同学。他们纷纷过来向我询问成绩。当他们看到我力压海天夺得第一名时,竟然比看到自己的成绩还要兴奋。他们对我的夸赞,不是因为我在古代文学方面功底有多扎实,造诣有多深厚,而是因为我终于把海天从第一的宝座上拉了下来。他们甚至幸灾乐祸地说:‘那个章海天,整天摆出淡泊名利那副假惺惺的态度。如今我倒想看看,当他失去这个第一的时候,他还是不是那副云淡风轻、毫不在意的样子。’不知怎的,听到他们对我的赞美和对海天的贬低,我心中感到那么不是滋味。我终于明白了,只要有人能打破海天在成绩上的统治地位,满足他们内心对所谓‘强者跌落’的畸形期待,不管那个人是谁,都会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我突然感到,这些人是如此狭隘和肤浅,他们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失败’之上,以恶意去揣测他人,用扭曲的价值观衡量一切。而我之前的所作所为,不也是在迎合这种丑陋的心态,迷失在毫无意义的追逐中吗?就在那一刻,我觉得我这个不惜一切代价得来的那个第一,其实是那么廉价,那么不堪。”
楚江吟的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目光中充满了自责与惭愧,嘴唇嗫嚅了几下,才继续说下去,“终于,我把这份烫手的成绩单交给了张万斌老师,之后,我几乎是逃亡般地回到宿舍,只想找个角落,一个人静静地梳理那如乱麻般的思绪。可谁能想到,消息竟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开。当我回到宿舍时,眼前的场景让我一愣。几乎全班的男生都聚集在那里,狭小的空间被挤得满满当当。他们的眼神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那光芒里藏着一种扭曲的兴奋。他们向我围拢过来,兴高采烈地欢呼着,尖锐的声音在宿舍里回荡,仿佛我是凯旋而归的英雄,而海天,则是被我成功拉下神坛的失败者。看着他们那副嘴脸,我只觉得一阵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心头,仿佛看到一群跳梁小丑在舞台上尽情地表演着荒诞剧。那些欢呼声在我听来,如同乌鸦的聒噪,刺耳又令人厌恶。然而,他们的欢呼还未持续多久,宿舍门便被猛地撞开,海天如同一阵旋风般闯了进来。他根本没有理会其他人的表现,甚至都没有看他们一眼,拉着我就往外走,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我和他的两份试卷。我的心猛地一哆嗦,本能地想要抽回手臂,心中满是不安与恐惧。我不敢直视海天的眼睛,不知道他此刻找我究竟有何目的,也害怕面对他得知成绩后的反应。但与此同时,一种强烈的好奇又在我心底滋生,我迫切地想知道,这个向来对学业无比看重的他,在第一次失去第一名的宝座后,到底会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这一切。于是,在海天的拉扯下,我半推半就地跟他来到了未名湖。走出宿舍的那一刻,我清晰地感受到身后射来的一道道目光。那目光中,有幸灾乐祸的嘲讽,有不嫌事大的期待,甚至还有一种隐隐的渴望,渴望看到海天气急败坏的模样,最好能和我大打出手,这样他们就能搜罗到更多可以抹黑海天的所谓‘依据’和‘素材’,借此平衡自己那曾被深深刺痛的所谓的自尊。”
楚江吟的嘴角轻轻撇了一下,不知道是在嘲讽别人,还是在嘲讽自己。然后,他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又继续说下去:“说实话,走在去往未名湖的路上,我的心一直悬着。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是怎样的狂风骤雨,也不清楚海天的心里究竟在谋划着什么。是要毫不留情地指责我自私、无耻,不够朋友?还是会质疑我获得第一的手段不够光明磊落?可来到未名湖后,海天根本没有任何恼怒,更没有提及半句第一第二的话题,只是和我一句一句剖析我的那份答案,说的都是纯学术的内容。那专注的神情,投入的姿态,让我不由自主地再次沉浸在以前与他讨论交流时的忘我氛围中,暂时抛却了之前萦绕心头的种种纠结与不安。而当他终于想通的那一瞬间,我在他身上看到的只有无限的喜悦、畅快与兴奋。那纯粹、灿烂、发自内心的笑容深深震撼了我。不经意间,我瞥见不远处有几个男同学正探头探脑地张望着我们。他们竟然跟到了这里,像一群偷偷摸摸的窥探者,想要尽早地捕捉到劲爆的消息。而此刻,他们本来因期待“好戏”而兴奋得通红的脸上,却写满了不可思议的震惊与迷惑,仿佛看到了什么超乎想象的奇异景象。是的,他们没有看到期待中的愤怒、咆哮与争执,反而看到了海天身上那种平时考第一时都未曾展现过的兴高采烈、欣喜若狂。这种快乐是他们无法理解的。可我却知道,那是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热爱,无关名次,无关荣誉,只关乎对知识纯粹的追求和无尽的探索。这一刻,我的思绪不禁飘回到平日里与海天的多次交流探讨中。那种畅快淋漓的喜悦,那种收获知识的满足感,远比这个第一名所带来的虚荣要珍贵得多。曾经,我也深深沉醉于这种纯粹的快乐之中,可如今,却在嫉妒和虚荣的迷雾中迷失了自我,将这份珍贵的快乐轻易地抛弃。此刻,看着眼前沉浸在学术喜悦中的海天,我内心充满了懊悔与自责,也终于清醒地意识到,只有像海天这样纯粹的人,才能真正享受到钻研学术所带来的无尽快乐。而愚蠢的我,却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名次,为了满足自己那可笑的虚荣心,放弃了真正重要的东西。”
说到这里,楚江吟不禁深深地摇头,似乎要将过往那些被嫉妒和虚荣蒙蔽心智的荒唐念头统统甩落。他的喉咙微微滚动,似是在艰难地吞咽着满心的懊悔与自责,许久,才继续开口说道:“后来,海天执意拉我来这儿吃饭。他眼中的感激真挚而浓烈,没有丝毫的虚伪和做作。而我,做下那么卑鄙的事,哪有脸心安理得接受这份纯粹的谢意?又哪配跨过竹吟居的门槛,享用这顿饭?但海天的热情如火,实在让人无法拒绝。再想想宿舍,一回去,便是那一张张写满幸灾乐祸的脸,一句句藏着恶意揣测的话,我实在不想再被那些阴暗和狭隘包围。所以,怀着极度矛盾纠结的心情,我还是来到了这里。让我没想到的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对我热情友好,每一颗心都像海天一样,洋溢着纯粹的善意。师母和海天一道为我精心张罗饭菜,苏老师热情地陪我喝茶聊天,甚至还主动帮我整理曾祖父的手稿,联系出版事宜,鼓励并帮助我撰写和发表论文。这一切,纯粹而干净,没有掺杂任何功利的算计,没有一丝猜疑的阴影,洋溢的都是真诚与善意。我终于明白,大家说竹吟居门槛高,高的不是身份地位,而是高贵的道德境界,只有同样正直、善良、纯粹的灵魂,才有资格踏入这片圣洁之地。而被嫉妒腐蚀了灵魂的我,还有什么资格走进这扇大门,接受这般热忱的招待和善意的帮助呢?有好几次,我都想和你们坦白这一切,可是我怕,怕你们从此瞧不起我,怕看到苏老师和海天失望鄙夷的目光,更怕失去海天珍贵的友谊。如今在我心中,与这些无价之宝相比,一千个一万个第一名都如粪土般一钱不值。我真的不愿意失去这一切,可我也清楚自己实在不配拥有这一切。因此,你们越热情,越善良,越真心实意地帮助我,我就越惭愧,越悔恨,越无法原谅自己。终于,海天的那番大气真诚的表白,让我羞愧得无地自容。他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狠狠敲在我心上。和他这般高尚的灵魂、宽广的胸怀比起来,我显得如此渺小、自私、狭隘、短视,我又怎能继续戴着伪善的面具,装作一副道德高尚的样子,厚着脸皮和你们这些至纯至善的人相处呢?所以,我下定决心,把一切都告诉你们。哪怕会被你们轻视,哪怕会被赶出竹吟居,我也不想再继续自欺欺人,不想再亵渎这份珍贵的情谊和你们美好的灵魂。”
楚江吟终于结束了这番长长的自我剖白。他的脸上挂着深深的疲惫,脊背却又在这一瞬间微微挺直,胸膛轻轻起伏,原本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脸上的神情从痛苦挣扎逐渐转为一种奇异的放松,像是终于卸下了压在心头许久的沉重无比的巨石。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那口气里,满是如释重负的意味,目光也变得澄澈而坦然,静静地看着大家,等待着大家的回应。
我的内心百感交集,仿佛陪着他在心灵的荆棘丛中艰难跋涉了一趟。虽说之前隐隐察觉到一些迹象,却怎么也没想到他内心竟藏着这般复杂的纠结。虽然他的行为的确不够磊落光明,但他那份敢于直面内心阴暗与不堪,深入剖析自我的勇气,却也令我心生敬佩 。我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婉清,只见她眼睛瞪得滚圆,脸上写满了震惊与动容,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有话要说,却一时被堵在了嗓子眼,只能用饱含复杂情绪的目光,紧紧盯着楚江吟。
海天却一直平静地坐在那里,深邃的眼眸中流淌着一如既往的真诚友善,看向楚江吟的目光一直如水般柔和,自始至终没有丝毫的轻视,只有包容与理解,恰似窗外五月的阳光,暖而不灼。片刻后,他揽过楚江吟的肩膀,把他轻轻拥入自己宽阔温暖的怀抱中,带着兄长般的安慰与关怀,温柔而坚定地说:“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江吟,别太苛责自己。你始终对我和我父亲的人品没有丝毫怀疑,更没有任何恶意的诋毁和诽谤。说到底,你没有对我们做过任何实质性的伤害,相反还帮助我突破了学术上的瓶颈。我对你的信任与感激分毫未减。你永远都是正直的伙伴,是我最珍视的朋友,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永远是!”
“是啊,江吟,谁还没有个想不明白的时候?”婉清第一次这般亲昵地叫出楚江吟的名字,话语里曾经那若有若无的不满与敌意,早已被由衷的欣赏和友善彻底取代,“但像你这种坦诚相待的态度,还有敢于自我审视、深度剖析的勇气,可不是谁都能有的。就凭这一点,我就知道海天没看错人,你这个朋友,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