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弄出来的数据分析程序是基于清水洁子“想要知道每一个丢分的球落在哪里,当时周围队员的站位又是怎样的”这一需求,最终呈现给她的是一个可操作界面:
占据中央的是黑色线条组成的球场,可双指操作放大。其中半场上布满了绿色的小点,代表每个丢分球的落点。点击某个小点,颜色会变成红色,同时在小点周围会出现不同颜色的小方框,方框里是队员的代表号码,方框所在的位置就是这个落点出现时周围队员的站位。
“选中这个区域,再点击这里的话,”你在平板上操作了一下,选中一个绿色最密集的区域,让圆点全变红,“可以看到算法得出来的分析结果。”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缓冲条,几秒后半场上出现了跟落点数量相等的队员方框,然后被连成颜色一一对应的粗线条。
“虽然还比较简陋,但可以从线条看出这一部分落点出现时队员们的站位情况。线条越短,说明某个队员的移动范围越小,线条形状也方便看出队员的移动趋向。”
不是不能做出更好看的UI(界面设计),但你的头发不愿意。
所以你只用最简单的点、线和颜色来区分,其他花里胡哨一概没有。
创业之初嘛,艰苦朴素。
刚刚清水洁子只试着点击圆点,看到弹出来的队员站位后就匆匆跟你道歉,征得暂拿的同意抱上平板往回跑,所以你现在才开始补充讲解其他功能。
“点击单个圆点,界面右上角这里会显示时间,这个时间是对应采集数据的录像的时间,方便去录像中复查每个落点和站位,以及其他情况。”你顿了一下,“(我阿崽)已经全部复查过一遍了,没有错记,你们要是不放心,也可以再查一遍。”
说完你抬起头,对上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和人脸。
“……”你默默将视线转向了清水洁子,美女就算是出神的样子也好看。
然后你干脆就盯着清水洁子把剩下的话说完:
“所以,我要是说你有需要的话就可以拿着比赛录像来找我做这种数据分析,会对你的工作有帮助吗?”
——“当然会啊!!”乌养系心原地起跳改姓清水。
不止他,这个排球部大部分人今天都入了清水家族谱。
“这是什么?!!简直太强了好吗?!!”
“这是高中生能弄出来的东西?”
“看起来像电脑软件一样呢。”
“这就叫什么……信息时代?”
“真是一目了然,这样一看就能看出来这个7号的问题。”
“这真的会对我们有很大的帮助,八重樫同学!”
“真的可以麻烦你吗?”
“学姐!你真是个好……”
“哎。”
你制住激动的小橘子头,表情凝重:
“这话可不能乱说。”
——1211和你的声音重叠。
开玩笑,对身为恶役的你来说这两个字跟一星差评有什么区别?
话说回来,明明你问的是清水洁子,结果清水ABCD一个接一个说得不带停,美少女本人却一句话没说——
她只是伸手抱住了你。
嗯。抱得有点紧。
你听着近在耳边,压抑着情绪的谢谢,没做声,但抬手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后背。
1211观察到,它的宿主又露出了昨天的那种表情。
像是什么都没想,又像是放任自己陷入沉思。
——……——……——
“不管怎么说,能做出这个真是帮大忙了。”
把你请进体育馆,让你和清水洁子都面对他坐下,乌养系心郑重地道谢。
“他们现在正是磨合的阶段,能得到这种形式的数据支持,不管是分析自己还是分析别人,都可以让这群孩子更快找出漏洞,变成一支成熟的队伍。”
他望向围着平板一惊一乍的年轻人,笑意不自觉地从眼角溢出来。
“乌野……不,任何一支队伍,有新鲜血液加入的时候,就意味着拥有了新的可能。”
“虽然不知道这种可能性能让队伍走多远,但他们都没有放弃往前走的话,怎么说呢……我也想尽可能抓住一切能推他们一把的机会。”
“所以八重樫同学……”
他把目光转向你。
“说句失礼的话。看到这个东西,比起你的付出我先想到的是怎样得到更多的数据。原谅我是个现实的成年人。”
“把数据分析运用到竞技比赛中已经是现在的大趋势,国家队还有一线俱乐部一直都有专门的数据分析师,但那毕竟是很高级别的了。而学生时代……想获得真正意义上的专业数据几乎是不可能的。能开发出这种专业软件的公司当然也需要以此盈利——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不得不说,虽然一副粗犷的不良模样,但这个男人的心思称得上一句“细腻”。
他没有避而不谈一些现实问题,这点反而叫你有了几分刮目相看。
说到底,你的初衷也配不上“纯粹”二字。
“乌养教练,对着还相信友情努力胜利的学生,干嘛不抓住机会赶紧画饼?”你问。
乌养系心明显噎了一下,表情一言难尽,似乎很不习惯你的表达方式。
“这么不委婉吗……算了。”
他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我啊,姑且也是个有是非观的成年人了。虽然对新鲜东西的敏感度比不上你们这些小年轻,但现实方面的长远考量还是比你们多一些社会经验的。”
“也就是说,这个东西,乌野排球部不能白占你便宜。”他认真道,又看向沉默的清水洁子,“这个东西的复杂程度,已经不能仅就两个小姑娘之间的友爱互动来谈了。你们懂我意思吗?”
一直沉默的清水洁子飞快地瞥了一下你,又很快把头扭回去。
“……”
刚刚乌养系心告诉她,八重樫阳的这个东西,如果拿去申请专利或转给一些公司的话,是真的可以为她带来实际利益,甚至给她的未来铺路的——
也就是说,为长远打算,她没有义务无偿为乌野排球部提供这种程度的服务。
因为即使他们自己有信心,但乌野排球部现在拿不出成绩也是现实。即使未来可以拿出成绩起到一定宣传效应,但学生社团体育赛事的受众终究是有限的。
而有偿……一个学生社团,三年级留到现在都要顶住一部分家庭和学校的压力,拿什么偿呢?
甚至于大多数人会觉得,学生社团和科技的搭配,无非是小题大做。
他是成年人,他清楚地知道有些利益是必须要有来有往的。如果因为一时的情谊而让利益只向某一方倾斜,那最终要归还的就会超出原本可以承受的范围。
“虽然你们可能还没切实感受,我也不希望你们现在就面对这些,但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这个东西对我们来说,有点烫手山芋的意味。”
乌养系心也是等脑子冷却后才反应过来。他当时只顾着设想后续计划,回过神来终究意识到了万事逃不脱一个道理: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
“我们都很心动,因为这对我们确实有用。”有点痞气的教练语重心长:“但是……我们可以因为你们之间的情谊得到它,但我怕最后搭上的,也是这些。”
乌养系心没有说得很直白,甚至委婉得有些绕。
但他知道这个聪明的女孩听懂了。
是他主动想放弃吗?
不是的,如果当事人不是清水而是他,那么死缠烂打他也会坚持请求援助。
数据这种东西,说来好像抵不过人定胜天的努力,但搞体育的人都知道,它真正的价值在于导向。为什么越是高层次的体育培养越要引进前沿信息技术?因为运动员的身体禁不起走弯路。
越是往上走,越是在挑战身体的极限,这之中每一步都是踩在悬崖边上。而教练,就是拉着运动员的安全绳。
与其说是运动员需要这些数据,不如说是教练员需要。
正如他告诉武田一铁的,站到教练的位置后,他眼中的很多东西都和队员时期截然不同了。
他要考虑的、顾虑的事情复杂而繁多,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会影响到这群心智尚且稚嫩的年轻人。
乌野排球部是什么媲美国家运动队的重要群体吗?当然不是。
然而对乌养系心来说,这个地方承载了他太多的回忆。从小小的时候看着那个人挺拔的背影,到他自己踏进那间体育馆。岁月染白了他的须发,却也在乌养系心的脑海中重重刻下了汗水撒在那木地板上的痕迹。
扪心自问,乌养系心不觉得自己想得有多么久远。
他只看了当下。
他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多年前的一个约定,好多人的约定。
而他想让这个约定继续下去。
为他,也为他。
所以尽己所能。
——……——……——
“您的意思我明白了。”
你冲乌养系心点点头,然后搓着下巴琢磨了一下。
用大白话说,对方在担心你付出收获不成正比容易心态失衡。
虽然你们一开始就目的不纯。
——1211:妈呀阿爸!他们太有良心了,显得我们好坏啊!
——你:?
咱不是恶役?
——1211:……哦对。
你扭头和清水洁子对上视线,过了一会儿,坦然道:“其实我不太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把‘将来的我’考虑进去。”
“恕我直言,我觉得这反而并非理智的做法。”
清水洁子和乌养系心均是一怔。
“既然对你们来说,这个东西还算看得上,而我也是自愿参与其中。那么不论以后,当下先用起来不好吗?”
你自顾自地又把脑子里的另一个问题提了出来。
“对各位而言,‘收益’是什么呢?”
你的问题一时间没有得到回答。
或者说,没有得到理解。
所以你想了想,换了个更符合他们情况的问法:“或者说,‘回报’是什么呢?”
有回报吗?
有收益吗?
在另一个时代,你无数次听过的问题。
衡量最终答案的问题。
也是即使来到了这里,你和1211依旧要面对的问题。
你只用了简单的翻阅,就已经从清水洁子的那本笔记中推算出了目标人物的基本情况。
在大量前期调查中完成概括——你的工作第一步。
得出结论:普普通通,看不到光辉前景,盈利点不明显或者说基本没有。
站在甲方的视角下结论——你的工作第二步。
按照流程,下一步应该是群策群力,想办法把现实价值为1的盈利点通过拼拼凑凑,扩充到10。接着第四步,将想法上报甲方,在甲方天马行空匪夷所思不带脑子没有自知的建议中,经过无数次轮回,最终将价值扩充到80以上。第五步,签字,成交,开工大吉,10到80间注进去的水由出钱的人自己舀出来。
你已经习惯了这个流程,习惯了思考只到甲方签字通过策划为止,即使起点变得面目全非也无所谓,反正最终目的是进账。
但是你完成这个粗糙简陋的程序,想好了自我推荐的说辞,却不自觉地又想起起点。
那本写得满满当当的笔记。
你好像。
并不想它变成面目全非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