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桑从孙宅出来失落极了。
因为孙晟早就发现了白果果。
三两句便诈出了田桑交代他的事。
还要挟田桑若是不从。
那园子里的一根毛都别想带出去。
更何况白果果画的灌溉系统的草图。
所以,她无奈立下字据。
称一个月内定会将戚威送的钱财如数归还。
“白果果那里还要去吗?”未风问。
孙晟正看那邮桶传书。
脸上的兴奋溢于言表。
“去!他一个孤儿,该帮的还是要帮!只不过……”
“什么?”
孙晟看向未风,“多跟他说说话,讲讲人心险恶之类的,尤其强调有些人不可轻信,毕竟还是个孩子!”
“你怎么对田桑的事那么感兴趣?人家收小弟你要管,收戚威的钱财你也要管!”
孙晟刚要回,未雨就抢了先。
“我知道了,主母说过,她克你,所以当然要看紧些!”
孙晟想反驳,未风又站出来。
“我也知道了,她还欠咱好多钱呢,跑了可怎么好,所以得随时掌握她的动向!”
孙晟又要说。
两人却不约而同扭头走了。
……
田桑一回到茅屋。
就紧锣密鼓的张罗起来。
她让白果果将修房子的事暂且搁下。
先研究那‘桶’。
自己则拿出从孙晟那儿顺来的笔墨蹲到院中的竹几上奋笔疾书。
快晌午时。
院外来了熟人。
是翠竹里的里正羊远跟他的孙子杨韮。
羊韮就是之前羊远给她介绍工作时,带路那小子。
羊远的小儿子洋葱的孩子。
他手里提个竹篮。
长得斯斯文文的。
田桑向他们正式介绍了白果果。
发现他跟羊韮居然同岁。
羊韮胆小。
面对白果果的热情,只敢小声回几句。
然后就躲到羊远身后去了。
羊远看看田桑的房子和院子。
叹了一声。
接着让羊韮拿出装满饼的篮子。
还是那熟悉的味道。
吃饼时,羊远递给田桑两张田契。
县衙昨日才审批下发的。
是她和丫头分得的田地。
接下来的一刻钟。
羊远就给田桑普及了当朝的税收制度和户籍制度。
还引经据典。
连比划带唱跳的跟田桑描述了土地之于人的重要作用。
而田桑的脑子里想到的,却是她面朝黄土背朝天,朝六晚六全年无休的悲惨画面。
说完,就拉着田桑去看她的地。
他们穿过院旁的竹林。
往西绕过一座小山丘。
有块十分醒目的地就是了。
之所以醒目。
是因为目光所及,就那一块地长满了人高的杂草。
大概这里的乡民都十分有边界感。
将自己与那块杂草地间的分隔线维护得十分整齐、清晰。
所以,那地里的杂草从上到下没一根越过界去。
都乖乖在自家地里疯涨。
羊远又指着前方一块同样杂草丛生的地。
说那是丫头的。
交代完这些。
羊远就犯了春困。
他把小孙子给田桑留下帮忙,自己回家了。
走时郑重给她留下句话:脚踏实地,永不落伍!
田桑能体会到那句话的分量。
也能感受到羊远的善意。
她今年已经二十有五了。
但也许是以姚颂为首的那帮县吏眼神不好使。
所以在给她造户籍时填的年龄只有十八。
妥妥的古代单身未婚大龄剩女。
她一女户,不满二十。
上无父兄依靠,又未婚嫁。
还带个岁中的痴傻小妹。
所以县衙酌情给她分了些田地。
且二十岁以前不必承担租庸调。
她昨日刚把‘自立门户’的话说出去。
这自己拉的屎总不能再吃回去吧。
所以羊远的到来也算得上及时雨。
如今,她有些骑虎难下。
既有善意,但遵无妨。
毕竟,不听老人言,是要吃大亏的。
所以,以前她在家躺平了啃老还能家庭和睦的根本原因,就是她善于听取老人言。
可一想到种地,她又肝颤。
待回到茅屋。
田桑突然想起问白果果:“你的地呢?”
白果果笑笑,“家里就剩几分薄田,我入狱后,大概是被人占了……反正我也不打算回去了,由得他们。如今我也长大了,阿姊的地我来种,必不叫你和丫头挨饿!”
田桑没有说话。
只轻轻拍了拍白果果的肩膀。
对于这个可怜却懂事的小弟。
她心里大概有了别的打算。
午时清晖至盛。
刚吃饱,心气渐弱。
一转头。
发现丫头已经躺在草窝里睡着了。
田桑振振精神。
招呼两人去院中坐下。
她决定不耻下问。
“怎么脚踏实地?”
“得有个能住人的房子!”白果果指着身后破得掉渣的茅草屋说。
“得种地!”羊韮低垂着头,声若蚊蝇。
田桑挺直腰板斜眼瞪着他俩。
“然后呢?”
“再养两只鸡,两只鸭,两只兔子,还得养一头猪!”白果果越说越兴奋。
“还有牛,它能帮忙耕地。再养些蚕,它吐的丝能织布做衣裳,还能卖钱!”羊韮也跟着笑。
等田桑和白果果看过去,他就又将头埋下,“种菜,种粮食和桑麻。”
田桑的脑子渐渐裂成了两半。
她发现,如果真的流落荒野。
她这样的,绝对横死。
“我能做什么呢?”田桑十分谦卑。
对于面前这两个生活经验丰富的半大孩子。
她唯有没脸没皮的问这一句了。
两小子在田桑身上仔细打量一番。
白果果一本正经说:“出钱买小鸡、小鸭、小兔、小猪!”
接着羊韮也说了同样的话,“出钱买种子!”
田桑轻叹口气。
原来,将‘脚踏实地’具象化,即简单也复杂。
脑筋正打结时。
未风突然来了。
昨日请他帮忙。
约好的今天一早陪白果果回家。
可早上又跟孙晟干起来。
本以为未风不会来了。
正打算放下手里的事下午亲自陪白果果去。
她知道,未风现在来,肯定是孙晟首肯的。
似乎绝望中,又让她瞄到了一丝希望。
她跟未风嘱咐几句,就送两人离开了。
至于羊韮。
他主动提出去地里拔杂草。
接着就一溜烟跑了。
隔日,天刚灰亮。
田桑就拿着厚厚一摞纸去了孙宅。
依旧先去后厨将肚子填饱。
接着就在廊下跟春芹鬼鬼祟祟的碰了面。
原是她拜托春芹打听那封邮筒传书的内容。
春芹很仗义。
告诉田桑信里让孙晟四月十八去武功山赴约。
还说孙晟已经在准备行装了。
但什么时候走不确定。
听到孙晟要去武功山。
田桑的心已经雀跃到九霄云外了。
她装得淡定。
许了春芹些好处。
就去了孙一丁的住处。
刚进门。
看到柳俊才出门,夫妻两正在惜别。
她将两人拦下。
拿出她写了改,改了又写,弄了整晚的那摞纸递给孙一丁。
三人回到院中。
“这是什么?”孙一丁问。
“我做的商业街可行性分析报告!”
两夫妻对视一眼。
“就是能赚很多钱的生意!”
柳俊才恍然一笑,“生意啊!那就没我什么事了,跟你师娘聊就行,我先去学堂了!”
“师父!等一下!”
柳俊才不解,又坐回去。
“上面的字,师娘可能看不太懂,您得给她翻译一下!”
柳俊才夫妻这才翻开那摞纸。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确实需要翻译。
上头的字歪七扭八,横七竖八,乱七八糟。
主要是她刚来没多久。
这个时代的字体她还不能完全转换。
毛笔字也还写不好。
原本正经只需三页纸的体量。
她足足写了二十八页。
两师徒一字一句,对了老半天才重新整理出来。
柳俊才的字方正平直,有君子端方之气。
孙一丁拿在手里,满眼都是欣赏。
看完田桑的计划书。
孙一丁并没急着表态。
她首先肯定了田桑的想法。
天南地北之食货、奇趣齐聚一处。
可有别于传统市场分市坐贾的模式。
按田桑的计划需要重新建楼。
还不是一栋两栋。
现在的技艺,最高也不过七八层。
还要拣选卖家,品评货物,管理售后……
其中牵扯的又何止几项,几十项。
最终,她拒绝了。
田桑有些失落。
她自然不是为孙家出谋划策而写的这份计划书。
只是想怂恿孙一丁建个现代版的商业街。
那么她避世所需的所有物资就能自己长腿来到她身边。
可结果是。
她高估了孙家的财力和孙一丁的魄力。
又估了自己写的那个来自一千多年以后的新新商业模式在这个时代落地的难度。
于是,田桑丧气离开。
春芹就躲在暗处。
看她走了,这才紧急去拜见孙一丁。
“夫人,都告诉她了!”
春芹站在堂下,恭恭谨谨。
“她可曾对你疑心?”
“不曾。”
柳俊才看不明白。
待春芹走后才问。
孙一丁温柔握住丈夫的手。
含情脉脉,“这些年夫君为我受苦了!”
柳俊才欣慰的摇摇头,眼里泛出泪光。
“我既知夫君的苦,又岂会让晟儿再走这条路!”
看柳俊才迟疑。
孙一丁笑笑又说:“都说商场如战场,却世人不知,那官场可比商场惨烈百倍!楚家女郎如今成了枝头上的凤凰,与我家终究身份悬殊,我可不想让我儿子再去做那高门里的赘婿!”
说着,便一副心疼模样盯着柳俊才。
“且晟儿像极了夫君你,纵使才高,可关于经商,他作为孙家唯一的继承人,明明什么都懂,却只想着外面的自在,整日与那楚家女郎吟风弄月,不食人间烟火的,若真娶了她,那孙家才是真的完了。”
“那田桑……”柳俊才还是不明白。
“那丫头,虽然不知来历,行事也荒诞,惯会耍些小聪明,可我看她见识不俗,本性最是良善,观她那般对待傻丫头和她的狗就知道!她骨子里有那么一股不依世俗、不倚贵贱的洒脱。最重要的,她克你儿子!”
“啊?”柳俊才又糊涂了。
“啊什么!你儿子那样,不入世俗的正人君子,正该克一克才好呢!”
“若有机缘……”孙一丁欲言又止,“不说了,不说了!”
她转而拿出田桑那份计划书,两眼精光乍放,“你这徒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