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如牛毛的雨丝打在身上,已不能引起人的感知。
竹叶上聚集的雨水逐渐汇成一滴,滑落在竹枝上,又聚成千万缕,浸润了泥土。
四人走了许久,才发现了一座荒废的花神庙。
进入庙中,代真率先寻了一丛干稻草坐了上去,顾不得上头的灰尘黏在了湿衣上。
沈浪盘膝挨着她坐下,牵起她冰冷的手渡真气过去。
在场四人中,也就她一人身上仍在滴水。
白飞飞的目光始终凝在她身上,“你方才说的……”
代真叹了口气,开始讲述她最关心的事情。
十几年前的幽灵宫主白静结识了快活王,插足了王云梦与快活王的感情,并怀了孩子。
可惜快活王对她只有利用,后来甚至狠心地打断了她的四肢。
这样的情况下,她艰难产下一个病弱的婴儿,便是代真。
为了医治断肢,白静孕期尝试过许多药物,这也导致代真天生经脉有缺,无法修炼真气。
为了复仇,白静收养了一个女婴,便是后来的白飞飞。
她对白飞飞极尽苛刻,动辄打骂,欲将她培养成复仇工具。
对代真却如空气一般,到她三岁时,双眼突盲,白静对她更是厌恶,将她送到了古楼兰,快活王的辖下。
只因她想让这个女儿死在父亲的辖地,好看热闹。
分明是她抛弃了代真,转眼对着白飞飞,却说快活王身边神医能人无数,或可医治代真的眼疾。
代真抛弃旧姓,挣扎求生之时,白静又对白飞飞道,妹妹被奸人害死,这“奸人”一是不慈的快活王,另一个便是包藏祸心的代真。
这些事,代真捡着能说的说了。
一时间,花神庙里寂静无声,只余“呜呜”呼啸的寒风。
白飞飞神情恍惚,尚在化解代真所说的这些,这颠覆了她过去坚信的一切。
王怜花哀哀啜泣,扑到代真身旁,“可怜的妹妹,我以前还当有个狠心的母亲已够难过了,不曾想你是我们中最难过的那个——”
代真挠了挠头,拒绝这波同病相怜的哭诉,“我还好罢,至少自由,你们两个,既有渣滓爹,又有控制欲强烈的娘,说来,比我更难过些。”
王怜花的哭诉戛然而止,捂着心口踹不过气来。
白飞飞望着她,神情无限柔和,又带着些迷茫,“或许是娘误会了,你……要不回去见见她……或能消弭她的丧女之痛。”
代真哑然失笑道,“天呐,你怎么如此天真?这种谎话骗骗自己就得了,别说出来哄我。”
白飞飞沉默,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惘之中,迄今为止,支撑着她不断报仇的目标是假的,十几年的辛苦仿佛都是空谈,令人一时找不到下一步的落脚点。
代真自嘲地叹了口气,“三个人,凑不出一对正常的爹妈,我看戏台上的故事该向我们仨来取经。”
外头天色渐暗,白日才下过雨,夜间既冷又潮,代真起身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草杆,“不配你们干坐着了,快活楼里多舒服啊,我回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爽衣裳,舒舒服服地钻被窝喽。”
王怜花自沉思中醒来,已没有了往日的嬉皮笑脸,不过还是挤出个笑,“我们血亲姊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怎么你偏这时候离去呢?”
代真啐他一口,“我才不信这个呢,有福我享,有难么,看有没有好处了。”
说着,已拉了沈浪的袖子,往暗沉下来的室外走去,“你们俩先前躲在什么地方,那就还躲着去,明日我再来找你们商议大事。”
白飞飞本想留她,又不忍她受苦,目光巴巴地追随着,脚下跟了几步,“你知道怎么找我么?”
代真头也不回摆了摆手,“屁大点地方,你不躲,好找得很。”
回到快活楼,人们还在为了即将拍卖的药方沸腾,代真摸了摸沈浪腰间鼓鼓囊囊的腰包,笑得十分得意,“谁有我们有钱呢?”
沈浪知道,葛有财定然是苏梦枕安排来的人物,待到拍卖时,无论代真出多少钱,也不过从左口袋倒腾到右口袋。
这钱,又是王夫人给的本金,从快活王处赢来的。
他幽怨道,“有人出力,有人出本,有人作冤大头,大家都吃亏了,你说,这中间谁是赢家?”
代真难为情地抿唇,松开,又抿上,好控制放肆的面部表情,接着飞快地踮脚在沈浪耳边说,“当然是我啦哈哈哈哈哈——”
笑声尤在耳边,人已飞快地闪开了,嘴里哼着奇怪的调子,脑袋开心地左右摇摆,间或手舞足蹈抽搐一阵子。
看得沈浪脸上的笑容都越发深情,嘴上却不饶人,跟了上去,讨巧道,“某人得了这么大的便宜,难道不该许些好处么?”
无论如何,代真可不舍得许好处,对着沈浪,她比对着别人更加吝啬。
想了想,不能打击属下的积极性。
万分不情愿地问道,“那你想要什么好处?”
眼见方才溢出的笑意转为为难,沈浪摸了摸她的脸,“放心,不跟你要钱,沈浪穷惯了,给他钱也不知道怎么处置,不如你替他管着。”
代真的脸上又漫上笑意,却极力控制着,仿佛怕被人瞧见自己的小气,又充起大方来,“既如此,那你说罢,想要什么奖励?”
沈浪将她从头打量到脚,目光凝在她的面上挪不开了,一时望着那红白莹润水蜜桃儿般的脸颊,一时望着乌溜溜葡萄般的眼珠子,一时又落在粉润饱满的中厚适度的唇、瓣上。
他揽着代真的腰,将人往身前提了提。
代真仿佛感受到他的心情,懵懂地随他动作,方要张口说些什么,被沈浪一把捂住嘴。
“这时候,你可不能说那些煞风景的话。”沈浪温柔中携了警告之意。
代真拍开他的手,“我是想说,你是不是要做瑟瑟的事?”
沈浪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神情仿佛在说,不该松手的。
好在遇到代真之后,被泼冷水的时候只多不少,已铸就了他极强的心态。
沈浪微舒一口气,笑道,“我出了力,你既不肯给别的奖赏,那就也为我出几分力,不为过罢?”
代真倒吸一口冷气,震惊道,“你、你这个色、狼!”
沈浪眉梢一挑,露出个极为“阴险”的笑,“你如此说,我就如你所愿。”
说得恶狠狠,实际却很轻地啄了一下代真的脸颊,无意间似乎还嘬了口颊肉,使得那一处微微泛红。
很快,代真的面颊被大片大片的红晕覆盖,她本以为沈浪又是嘴上功夫,未曾想还真“下嘴”了。
仰头思考了半晌,她谦逊地征求意见,“你说我是给你一巴掌好呢,还是踹你一脚好。”
沈浪衡量了一会儿这两个选项,“那要看踹哪里了。”
代真暗示道,“如果是‘那个’地方呢?”
沈浪当机立断,“那你给我一巴掌吧。”
代真玩笑一般在他脸上轻轻拂过,佯装疾言厉色道,“你现在兑现亲亲有些早了知道么?还未完成对我的承诺呢,简直是个奸商。”
沈浪微微低头,两人的面颊凑得很近,只要再低一点儿,他就要碰到代真的红唇了。
“这没办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觉得这是在合理范围内维护自己的权益,你说呢?”
代真恼羞成怒,一把将人推开,扬声骂到,“你不是小弟么,小弟就要听大哥的,怎么能讨价还价,还有没有规矩了?”
沈浪向后踉跄了几步,乖巧地叫了声,“是,大王。”
代真冷哼一声,“去给大王备洗澡水!”
这夜,快活楼仍是纸醉金迷,不过好歹夹杂着一件正事。
葛有财将炼出来的丸药装在锦盒中,送到了几处富商巨贾手中。期盼他们用过后能给出高价与益元堂合作。
其中,沈浪由于在赌桌上的杰出表现,又有传言说他从快活王那里赢得百万巨资,因而有幸得到了一枚丸药。
螺钿镶嵌的黑漆锦盒中,一枚金灿灿拇指大小的丸药躺在赤色锦缎中,给人以极大的视觉震撼。
沈浪将这丸药捏在指尖仔细瞧了瞧,又嗅闻了一番香气,只觉药香弥漫之间,顿时神清气爽。
他精神一震,将丸药放回锦盒,“这药丸表现如此不俗,想来能吸引不少人的注意。”
代真捂着心口,“哎哟唉哟”叫了几声,“你可真是有眼无珠,我早就跟你说了,药是真的,药效也是真的,五百年年份的野生人参更是真得不能再真,不过用了药丸后,有一段时日内,人体会气血翻涌,此时动用内力对身体有害无益,等到药效吸收完毕,便没有这项副作用了。”
代真举着锦盒说,“十成十的宝贝,若非要对付快活王,我才不舍得下这么大本呢。”
沈浪笑道,“还不是因为有回报么?一分投入,十成回报,这买卖不亏!”
代真将锦盒交给他,“你去找个隐秘处藏起来,我猜,今夜快活楼就会乱,这样出奇的药丸,定然有人忍不住尝试。”
试过了,知晓了它的价值,怎能不动心将其他人的据为己有?
沈浪又打开锦盒瞧了一眼,“可惜,我们只有这一面之缘。”
旁人只得一枚益气丸,快活王那里,却送了三枚,多得自然是给他试毒用的。
随药送去的,还有一张短笺,上头写明了服药之后可能出现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