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宫里的掌事太监赵公公带着许多人,浩浩荡荡地赶到了镇西侯府。
镇西侯府众人皆整衣正冠,跪倒在院子中,静静听着掌事太监宣读圣旨。
“圣人诏曰,镇西侯世子桥怿,慧心秉礼,恭谨仁孝,奈上天不佑,英才早逝,朕深感痛惜,特赐谥号‘文昭’,赏黄金万两,着一等公爵仪下葬。”
待圣旨宣读完,侯府众人皆叩拜谢恩,高声道:“谢圣上隆恩。”
掌事太监上前扶起镇西侯,把圣旨递了过去,劝道:“侯爷保重身体,切勿太过忧思,圣上还等着侯爷呢。”
“劳烦赵公公了,待我交待好家人,便去拜谢圣恩。”镇西侯对着那掌事太监客气道,侍候一旁的墨白立刻上前递出一个袋子。
“公公一路辛苦,本侯一点心意,还请公公笑纳。”
那太监笑着把袋子收起,低声继续说道:“侯爷倒也不必如此匆忙,世子大事,圣上自然体谅,如今我这边事情已了,便先去回报圣上了”
“那便不耽误公公的差事。”镇西侯点头,瞥向一旁的墨白,墨白立刻引着掌事太监和一众宫人朝着门外走去。
镇西侯看着手里的圣旨,按下思绪,对着身后的众人说道:“既然圣旨已下,你们便去早做准备,明日我们便启程回漠西。”
众人应声,散开了。
镇西侯走到王氏身侧,轻声说道:“阿璃,我有事情同你商量。”
王氏低着头,没有看他,嘴里怄气着:“侯爷有什么事,可以自己做决定,何必找妾身商量。”
“事关阿络,你总要听听。”
王氏抬起头来,疑惑问道:“如今又关阿络什么事情?”
镇西侯看着她,缓慢说道:“我欲进宫面圣,请圣上允准,让阿络和阿恪一起留在圣京。”
王氏惊住,缓了好大一会儿,才大怒道:“怿儿没了,你要阿恪留京,我不能说什么,如今你竟然连阿络都要从我身边夺走?”
镇西侯扶住王氏摇晃的身子,低声回道:“这是阿络自己提出来的。”
“她在漠西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要留在什么京城,是不是你,难道,是圣上……”
王氏使劲推搡着镇西侯,却被他抓紧,压低了声音回道:“阿璃,你冷静一点,这确实是阿络自己提出的,你仔细想想,当能明白,她这是为了谁。”
“为了谁?”王氏喃喃着,过了一会儿,竟又笑又哭起来,“还能为了谁,不过是为了你我。我可怜的孩子们,是母亲对不住他们。”
镇西侯松开了手,轻轻搂住王氏,凑近了她,望着远处来往的仆人,轻轻说道:“阿络自幼聪慧,有她在,阿恪也不会有事。”
果然,还未及午时,已有人陆陆续续前来拜祭。
侯府一夜之间,白布挂起,原本心情稍有平复的众人,又开始沉重起来。
桥络缓了两口气,站在院子的一角,看着来来往往的杂役。
“你怎么躲在这里偷懒。”
一个男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桥络转身一看,竟是着一身黑衣的卫炤。
她后退一步,行礼问道:“卫小侯爷也来祭拜我大哥?”
“我与桥怿也算半个同窗,便随父亲也来拜祭一下。”
“那多谢小侯爷了。”
卫炤上前一步,咳嗽了一下,轻声问道:“你可还好?”
桥络瞅着他,张口欲言,却又止住,半晌后才继续说道:“因为事出突然,家中诸事烦乱,回京后也没来得及去拜见小侯爷。只是不知,先前我拜托小侯爷的事情,可有了结果?”
卫炤微怔,随即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开口道:“不过几年未见,你倒是变得文雅许多?如若不看人,我还以为是桥怿站在我面前。”
桥络张张嘴,最终还是咽下了什么,缓缓开口:“那我求小侯爷的事情?”
“你那是求吗?”
桥络又行了一礼,回道:“求小侯爷。”
卫炤一愣,随即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不与你费那口舌,你交待的事情都已经办妥了。”
桥络又要行礼,却被卫炤拦住,“好了,不必如此,就当我为桥怿进点心意。”
桥络收回动作,眉头不知不觉皱了起来,往前凑了一步,看着卫炤,轻声问道:“小侯爷可有参加前几日的那场京郊狩猎?”
“什么狩猎?”
“十一公主在的那场。”
卫炤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目光快速扫过四周,最终又回到桥络身上,低声说道:“此事皇后娘娘已经定论,你又在这里追问什么?”
“我不过是想问问当日的情景,既是定论之事,为何不能问?你们如此讳莫如深,才是真的奇怪。”桥络看着卫炤,提高声音回道。
“我不知道。”卫炤一甩手,留下一句话,转身向外走去。
桥络立时跟了上去,边走边问:“小侯爷只说自己不知道,那小侯爷是清楚谁知道吗?”
卫炤气得发笑,停了下来,看着桥络,一字一顿的说着:“我不清楚。”
“公主都去的狩猎,想来参与的人不在少数,小侯爷既然不清楚,那我便去问问阿煊。”
桥络说完便要转身离开,却被卫炤一把抓住,他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别去找阿煊,她心思单纯。”
桥络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素钗白衣,也压不住眼角的凌厉。
卫炤松开了手,无奈道:“我那日确实没去。不过我知道谁在现场,可以带你去问。只是今日不成,那人不在京城,需得过几日才行。”他停了一下,接着说,“看今日的情况,你父亲应该很快就会带你们回漠西。既如此,你也,不必纠缠,这些事本也不该我们……”
“谢过小侯爷,几日我也等得,劳烦小侯爷安排便是。”桥络重重行了一礼,打断了他。
……
卫炤怔住,半晌反应过来,沉声道:“你不回漠西?按例应该是桥恪留下才对。难道?你和桥恪都被留下了!”
“是。”
卫炤嗤笑一声,“你还真以为圣京是什么洞天福地?哭着抢着要留在这里?”
“这就不劳小侯爷烦心了。”桥络反唇相讥。
卫炤怒极反笑,“疯子,跟桥怿一样的疯子!”
桥络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再接话。
过了许久,待府里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桥恪才在亭子里找到桥络,他走上前去,问道:“三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桥络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墙头的大树,枝桠繁茂,一部分绿叶缠绕着向墙外靠去。
“我在想,大哥一定很喜欢坐在这里看书。”她轻声回答着。
桥恪靠着她坐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我也喜欢这里,视野开阔,一下子就看到整个池塘,还有荷花可以欣赏……”桥恪看着湖里稀稀落落的荷花,声音渐渐小了,没过一会儿,又提高了声音,接着说道:“等我住到这里,我就让家里的侍从都忙起来,把这湖里的荷花全种起来,我就坐在这个位置,像大哥一样,天天看花。”
桥络瞅向了他,没有说话,只是顺着他的话也看向了池塘。
“三姐,二哥和绾绾都在收拾行李了,你不去收拾吗?”桥恪的声音渐渐变小。
桥络收回目光,仔细打量着桥恪。
慌张,害怕,还有故作镇定。
大哥当年也是这个样子吧。
她感觉眼角湿润,抬起头来,眨了眨眼。
“三姐你别哭啊,你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大不了,大不了我就不出门,谁寻我我都不出去,我就在家里待着,待到你们再回来。”桥恪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带了一丝哭腔。
“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的,不是你说的吗,我们桥家人绝不会退缩。”桥络收起了情绪,开口调侃着。
“三姐你真是的,人家不是从来没有离开过你们,还不许我,不许我难受嘛!”
“那把南七留给你吧。”桥络继续调侃道。
“那不行,南七,还是跟着三姐好。”桥恪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虽然父亲安排南七做我的近侍,但是我知道,他一直都在给三姐做事。”
“我再重新找一个便是,把他留下保护你呀。”
桥恪摇摇头,仍旧拒绝道:“保护我的侍卫好找,能给三姐做事的不好寻,南七跟着三姐,比跟着我好。”
桥络笑了,拍拍他,“你如今倒是不怕一个人了?”
“怕的,但三姐也不能一直陪着我的。”
“以前倒是没发现你如此厉害,像个小将军似的。”桥络摸摸桥恪的脑袋,感概道:“三姐不走了,三姐继续陪着你。”
“三姐,你能不能不要老说这种哄我开心的话,我本就很难受了。”
“没有哄你开心。”桥络神情变得严肃,正经道。
“啊?”
“父亲母亲已经决定,让我和你一起留下。晚些时候,父亲就会带我们进宫面圣。”
桥恪猛地跳了起来,大声问道:“果真?三姐你可不要骗我!”
“自然是真的,你快去好好收拾一下,换件衣裳,等着墨白去寻你。”
“好,好,我这就去。”桥恪大声应道,转身往亭外跑去。
……
远去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桥络身子一松,靠在了石柱上,继续看起了刚刚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