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符桑的瞳仁很黑，就像是劣质的仿生机器人，没什么情绪波动。而最近和他对视，那眼瞳纯黑中似乎多了点突兀的光亮，应承琅很讨厌这种变化。
但现在应承琅只看了一眼就被迫低下头移开视线，像是有股力量在施压。
对方的眼睛忽然有种极强的压迫感，不只是心理上，应承琅竟然诡异地产生了眩晕想吐的生理不适感。
真是见鬼！
这时，余光里对方似乎已经站起身，正缓缓向自己走来。
仿佛被激发原始动物本能，应承琅直觉不妙，就好像有什么很恐怖的东西正不断向他逼近！
但……
开什么玩笑？！就这个废物能对他做什么？
“呵，怎么？生气了？”
就在应承琅卯足了劲强行抬头继续嘲讽对方时，尾音还没落下，他却陡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的人——
应符桑歪了歪头，长至脚踝的银发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滑动。他左手掌心躺着那只山雀，右手则直掐应承琅的脖颈。
“好吵。”
迅速反应过来后，求生本能使应承琅下意识去掰对方的手，然而任凭他怎么使劲对方居然都纹丝不动。
“嗬、你……！”
没理会他的挣扎，应符桑偏头定定看向那只鸟，似乎渐渐回想起什么，“你，杀了它？”
嗓音中带着点困惑。
没有分给对方任何眼神，从侧面看应符桑表情几乎没有变化，但他却在下一秒陡然加大了右手的力道。
氧气被快速抽离，整个脑袋都像是在被什么东西大力挤压，血管似乎都要爆裂开来，恐惧将他彻底笼罩。
这个废物是真的想杀了他？！
应符桑身高不如对方，此刻却能轻而易举地单手掐着他的脖子往上提，甚至看起来丝毫不费力。
双脚离地，应承琅挣扎的幅度渐渐变小，视线变得模糊。一肚子疑惑、愤怒、不甘都随着涣散的意识越飘越远。
就在他几乎以为自己真的会死在这时，脖颈上的力道骤然撤去，窒息感如潮水般褪去。
“咳、咳咳……”应承琅砰地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摸着脖子剧烈咳嗽，劫后余生地大口喘气。
他后怕又畏惧地去看应符桑，却发现对方还站在原地，闭着眼睛似乎就要昏倒过去。
这到底是什么怪事？！
没等到应符桑倒地，这时忽然有一阵强风吹进来，应承琅只能抬手挡眼——
而等他再睁开眼时，视野中竟凭空多出了一个人。
对方穿着古怪，长相这个角度看不清，但那气质莫名让他联想到寺庙里悬挂的……神像？
那人单手稳当托住应符桑的腰，顺手将人揽到自己怀里。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对方甚至没抬头，只对着应承琅随手一挥衣袖，他便再次失去了意识。
戚行闻将怀中人滑落到脸颊的头发重新捋到后面，催动神力检查对方的身体状况。
探查时，他忽然注意到应符桑紧握的左手。
于是戚行闻又低头引导他张开手，片刻后取出了那只已经死去的“鸟”——即自己的分身。没有犹豫地，使其化为一缕青烟消散。
做完这些事后，戚行闻又从衣袖中拿出帕子，耐心细致地替应符桑擦拭手上沾染的血污。
“怎么说怎么说，现在是什么个情况？”姜檀紧随其后赶到现场。
一来就看到手上带血的应符桑，又看见倒在地上的应承琅，她大惊：“卧槽，符符已经把那小子给杀了吗？！”
完了完了完了……
“没死，”戚行闻将帕子收好，又补一句：“暂时没死。”
姜檀：……严重怀疑对方想动手。
这时，她才终于发现应符桑不对劲的状态，“我天，这咋把神格都逼出来了？”
对方现在是如假包换的人类，躯体无法承受神威，没立刻爆体而亡，只昏迷已经是幸运值拉满。
她连忙正色上前，施术查看他现在的历劫轨迹。
片刻后她大松一口气，“还好那个叫应承琅的没死，现在只是波动，方向没乱。”
戚行闻冷冷看向地上躺着的人。
姜檀看出对方还没放弃做会违反神仙守则的事，只能对他摇摇头，“但波动也有影响，我们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清除所有痕迹，把影响降到最小。不仅要清那小子的记忆，还有……”
她瞧着对方的表情，停顿一秒。
“我建议这次做得干净点，把你包括这只山雀和符符有关的记忆全都一并清除。你也知道，一旦出意外，后果我们谁都承担不了。”
戚行闻垂眸看着应符桑没说话，私心在疯狂叫嚣着抗拒，但……
“好。”他说。
姜檀拒绝当坏人，“符符就……你来吧，我去解决那小子。”
戚行闻伸出另一只手放在应符桑背后，默念着施了记忆清除术。
才刚开始施术，怀里的人忽然睫毛轻颤，睁开眼直直地看向他，“戚……”
戚行闻心神一颤，下意识紧了紧环住对方腰身的手臂，他稳住声线，“嗯”了一声，说：“我在。”
站在旁边的姜檀在内心直呼“卧槽”，被这个情况打得措手不及，但好在要面对的人不是她，她可以乐呵吃瓜。
等等，
不对。
现在是吃瓜的时候吗你就吃？！
在心里飞速把自己骂醒后，她着急忙慌地在应符桑身后对戚行闻打口型：快！动！手！
应符桑按理来说这个时候是完全不应该醒的，记忆清除术施到半路，简直是非常危险的情况啊！
“抱歉，吵醒你了吗？继续睡吧。”戚行闻安抚地拍拍应符桑的后背，不动声色地掐了个诀。
“没事的。”
起效很快，应符桑蹙了蹙眉，上下眼皮因为困意不受控制地开始打架。而这一刻，他的脑海中似乎多了些记忆，他忽然睁大双眼，看向戚行闻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你又……”
短短几秒他已然敏锐地意识到什么，但却没办法阻止。看向对方的眼神从不可置信逐渐转化为浓烈的恨意。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应符桑随着惯性向对方倒去，他的嘴唇恰好擦过对方的脸颊，很轻，声音也很轻。
他说：“骗子。”
戚行闻身体一僵。
沉默过后，他将人抱到床上躺好，又为对方下了一层保护屏障。做完这些后，他站在窗边静静地看对方的睡颜。
“那小子我已经处理好了，你这边也……？”姜檀走上前，低头吹了吹被规则烧冒烟的手心，疼得龇牙咧嘴。
这家伙还真能忍，这玩意原来是这么疼的吗？
“可以了。”戚行闻回答道。
姜檀忍不住说：“这次的事情绝对有‘那个人’的引导，真是可恶！你说规则怎么就不惩戒他啊？完全跟开挂似的。”
戚行闻却忽然若有所思道：“也许他也是规则设计的一环呢，包括你我。”
“！”忽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没事，他已经藏不住了。”戚行闻淡淡道。
姜檀不明觉厉。
最后的最后，戚行闻伸出手指轻触应符桑的脸颊。指尖很快传来微凉的触感，相同的触觉竟然已经时隔五百年。
“不过，等符符历劫归位后，想起这些估计……”姜檀悄悄瞥他的反应。
“嗯，大概会再对我下个五百年的禁制吧。”戚行闻忽然笑了下，笑意不达眼底。
衣袖很轻地扫过，带起微风，还有一道微不可察的叹息声。
房间里只剩应符桑。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有风吹在他身上，而这次是凛冽森冷的寒风。被关上的窗诡异地打开，凭空出现的黑影逐渐接近他。
“睡着了么？”
床上的人呼吸平稳，看起来睡得很沉。而如果他现在突然醒来，就能轻易辨认出对方的身份。
天已经黑透。没做任何掩饰，来人的身形容貌都掩藏在黑暗中。
穿着一身病号服的方白瑜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挑眉道：“遗忘术？”他伸出手想去碰对方的额头，“是要让你遗忘什么呢……”
就在他即将碰到应符桑的刹那，一根红线变成火苗猝不及防地窜上他的手指！
方白瑜眉心一跳，下意识快速收回手。
低头捂住散发出焦糊味的指尖，再抬眼时，他的脸色倏地阴沉下来。
施术人毫不避讳地留下了自己的神息，而方白瑜几乎是应激般地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是他？”他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道。
“又是他？”疑问变成肯定。
方白瑜忽然安静下来，“又是他……”
脑海中某根弦啪嗒一声断开。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像是撕下了那副从容的面具，方白瑜此刻与他平时精心营造的温和形象截然不同。他没有控制音量，每喊一句，眼睛便猩红一分，胸膛剧烈起伏，疯子般歇斯底里。
他早就发现应符桑背后多出的那个“存在”，为了探出对方的身份和目的，方白瑜一直在精心布局，但对方却屡次反过来借他的局坏他的事。
“哈，难怪啊，难怪他会帮你……”直到现在，那团毛线才终于被理清。
校庆那次，方白瑜明明计划的是先利用那两个蠢货招鬼，自己则在关键时刻出场，演上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他要成为应符桑的救世主，做那个唯一能把他从苦海里拉出来的人。
为了防止那两个蠢货不成事，方白瑜甚至还专门利用上了那枚“香包”，只要应符桑碰过，无论接受与否，他都能让其成为被那鬼绑定的目标。
本来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但却在关键时刻被那个“存在”毁了一切！
这个身份不明的衪想保护应符桑？怎么可能？有谁会冒着风险做这种没用的事？
再后来，感受到对方消失后，方白瑜特别满意。
就该如此，本来就应该是这样！
无论是什么原因，没了碍事的存在，方白瑜终于又能安心做自己的事。
“你知道吗？其实我才是那个真正能帮到你的人啊。”虽然清楚对方听不到，但方白瑜却全然无所谓。他单膝跪在应符桑的床边，自顾自说着。
“你知道时素影那个女人想的是什么吗？她希望你去死！！”像在沉浸式扮演，他恶狠狠地死死瞪着应符桑，“她希望你在高考体检的时候被查出心脏病，没时间去治疗，被那些学校统统拒掉。”
“不管你是死在手术台上，还是耽误了学习而落榜，都能成为被踢开的那个绊脚石。”
“但是你知道吗？”他伸手指向自己，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声线颤抖，“是我！是我施法帮你掩盖了全部问题，是我啊！！”
他这话听着字字泣血，但背后自己真正的私心却藏得很好，一字不提。
“小桑，应家没有人爱你的，无论是这个世界还是在那边，从来、从来就没有谁真的希望你过得好，真正对你好的只有我啊。”
说到最后，几乎成了叹出的气声。
“戚行闻他凭什么又阴魂不散地缠上你？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看不到我呢？”
方白瑜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而平静之下却藏着他几近疯魔的神智。
说了这么多，回应他的只有清浅的呼吸声，和应符桑被吵到而下意识蹙起的眉。
方白瑜将额头抵在床边，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彻底安静下来。
“哈啊，还以为这次终于能让你看到我了，没想到只要他一出现，你还是会把我像垃圾一样踢开。”
“不，你从来就没有多看我一眼。”
前尘旧事和那些不堪的过往，像梦魇般重新缠上他的心神，方白瑜忽然捂着脸低笑出声。
“这算什么？想告诉我，你们是拆不散的、一对天造地设的狗屁情缘吗？”
他笑得浑身发抖。
“既然你不需要救世主，那我就当个刽子手。”
不知道过去多久，方白瑜似乎恢复了理智。他站起身盯着床上的人，忽然露出了一个和往常一样的甜腻笑容。
“如果历劫失败神魂破碎的话，你就只能选择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