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拍师的话筒里传出兴奋狂然的笑声：“现在出现在大家眼前的是今晚的最后一件拍品，X-09实验品。”

“怎么样？”

黑色幕布在鉴拍师手里舞出新一轮浪潮，从三角灵犀锥顶端完全落下去躺在在银白台中央散乱堆积着，新鲜的脚印时不时就出现在上面。

玄晶屏对准墨小雨骨相立体的脸，流畅线条上挂出一道道带着斑驳血迹的细小伤痕。这才一会儿不见，他模样不免又惨淡几分。

“新歌城里的新鲜货，诸位，”鉴拍师手中的拍卖槌在熵变局中敲出第一声天价回响，“起拍价3500万灵石。”

灵石是新歌城里通行的硬货币，在这艘幻海蜃骨船上东家就只认这个。

不过鉴拍师今晚的表述有些不同：“或者留下大家入场时经过验定的上古法器也行。”

能踏进这里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即便如此，入门之前也需要验资才能获得每次拍卖的入场券，千万灵石的存款账户余额或者是至少一件经过熵变局认证的上古法器才会成为更好的通行证。

“贤爷，这怎么……？”裴颂面露疑色，有点难办。

今晚的最后一件拍品不是上古图册么，怎么临到头竟然玩起了大变活人的戏法，尚老爷子那边还特意交代过要把东西带回去，虽然这也不是熵变第一次玩这种伍善变的把戏了。

现在身在幻海，他们不过都是来客。不论熵变到底是什么实力，人们都得卖出三分薄面给它。

尚贤听着场间一次次叫价，将手上的扳指来回摩擦了好几遍。

“4700万！”

“贤爷，要加价么？”裴颂明显是捕捉到了那点手上扳指的细节。

“5100万！”

“我出6000万！”

“……”

“贤爷，您认识吗？”裴颂这会儿在旁边待着是有点坐立难安那意味，自家主子也不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真正想拍的东西不见了踪影也没有提前离场，这行为确实很反常。

鉴拍师依旧帮着抬价：“诸位，就冲着这副美人相，基因肯定好，我也很期待到底是新歌哪家有实力的贵宾今晚可以将这位美人带入帷幕。

一席话说得暧昧朦胧。

很明显，大家都清楚这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实验品，不过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普通人，准确来说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黑/户。

确实，也许这么说会更比较合适。

新歌城里有权有势的家族多的是长得歪瓜裂枣的修真者，他们的相貌水平甚至连一般的普通人都比不上。事实上大多修真者会更倾向于选一个干净纯粹的普通人作为伴侣，以确保下一代的基本基因有所提升。

有如此相相貌的美人，的确是一件不错的拍品，足够钓起那些个修真者的口味。

这一剂猛药还在继续，鉴拍师手臂一挥，电闸已然被拉下。墨小雨压抑又痛苦的声音从传声筒里传出来，响在每一位竞拍者的耳边。

裴颂瞬间打了寒颤，唏嘘着吐槽出一句：“这也太甜n……”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身边爷的投过来的眼色，战术性咳嗽了两声又重新开口：

“这也太不是东西了。”裴颂正襟危坐好，捋衣服的虚假动作只多不少。

拍卖价开始以千万为一个单位往上涨，迎来了今晚全场拍品的最高价。之前册子上出现的什么雷劫淬炼过的晶核和神农鼎残片等，在价格上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八千万！”

裴颂心里捣鼓着：没看出来啊，这方家这么有实力的吗？！

“我出九千万！”

裴颂一一挑眉：疯了吧！这林家上次不是刚遭了一回入室抢劫吗！？？

鉴拍师脸上挂着笑容，说起话来总让人感觉文质彬彬的样子，恰到好处的笑容更是给足了全场贵客的面子。

一锤下去，笑容更明媚了：“还有吗？”

“Anyone else？Who wants him?”抑扬顿挫的语调，勾动场下无数人心里的那根弦。

凡是参与熵变拍卖的各种东西，都是三七分账，熵变得七，委托人余三。

如此一来墨淳那老东西确实还有得赚，比他给出的价格要高。仗着自己家族修真境界低，基因好，完全不把他那口中所谓的犬子当回事。

场内不少人外套都已经脱下来了，温度也在持续升高。

裴颂把羽牌紧紧捏在手里，眼神时不时往贤爷那边瞟，心里急得很：

爷，你再不出手等这不周锤第三声落下来，就没得玩了啊！你不是知道的吗？以前也没少来没少拍啊！！？今天怎么这么墨迹？！

灵犀流液里漂浮着的人已经由伸展开的无意识状态转变为婴儿在母体内的蜷曲包裹动作，颤抖的神经连接嘴角，轻轻呢喃声依旧不绝于耳。

尚贤也明显感觉到了扳指的温度在不断升高，他放缓摩擦力度。虚空中突然投现出一行金光闪闪的小字：

乾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1]

好像其他人都看不见，尚贤不自觉跟着念出来：乾九三……

鉴拍师第三声不周锤就要落下：“那么恭喜得主……”

“九千三百万！”

裴颂猛地把羽牌塞进左边人那右手里，举着尚贤那只与正常皮肤无二的义体大声在全场喊价。

“我擦你身上温度也挺高的嘛。”喊完他又偏过头凑近贤爷小声说。

事实上，裴颂嘴里所说的温度应该只局限于那个扳指。

尚贤跟人平平淡淡对视一眼说了句令裴颂特崩溃的话：“我没钱。”

瞬间，尚贤那只义体机械手臂没了人用力握着，就这么直直掉下去，重新落回到身体原主人腿上。

鉴拍师向这边投来更加欣慰和期待的眼神：“噢这位是尚先生是吧，愿意出更高的价格，九千三百万？”

扳指上的温度还在持续升高，尚贤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司南之匙现世了。或者说不一定是司南之匙，有可能也会是司南本体，甚至是司南碎片，他都能一一感应到。

裴颂语气瞬间化为小媳妇的委屈样子：“爷你没钱说什么九千三啊，这下该怎么办？”

尚贤脑子满满的就只有这句：

夕惕若，厉无咎……

这句话原本的意思是君子若能整天勤勉自强，到了晚上也能警惕不懈怠。那么即使面临危险，也能避免灾祸。

可是此句里并没有出现那最后那半句。

“贤爷？贤爷？”裴颂不断小声喊着。

场间传来鉴拍师两声轻松笑声缓解着尴尬，随后尚贤便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斜后方响起：“哈哈没关系，既然我们贤爷为了这区区九千三百万还要再斟酌一下，那不如我李家要了，九千六百万！”

“再追加两个最新款的炼丹机甲怎么样？”

李凌岳一定不是真看中欢喜眼前那个男孩，此时才张口不过是想要压在尚贤前头，毕竟这台子中央的人不是早上才送到李家吗，也没见李凌岳多喜欢得紧。

瞧这模样，就知道李凌岳肯定是碰了一鼻子灰，觉得没意思这才将人给退回来的。

尚贤看了一眼由玄色陨铁锻造，表面附着星空旋涡纹的扳指，懒散开口：“嗯，人我要了。”

李凌岳从座椅上站起来往前走：“别逞强尚贤，拿不出来这么多灵石也不丢人，何况这也不算一笔小数目，我们贤爷是革新科技的大力支持者，要花费打点的地方自然不少。眼下这么一大笔钱，不如用在刀刃上，更何况你们尚家也不需要基因维和。”

尚家，从来不会乱用灵炁之气，自然基因底子都好。底下那个正统的小的，可是比他这个来路不明的私生老大漂亮太多，确实不需要什么维和的说法。

“既然李家那么有诚意，那不如我们公平竞争一回。”尚贤起身悠闲几步上了台阶，走到银台中央，来到灵犀三棱锥前。

“熵变的拍卖品都有器灵一说，”他随手止了流液中的电力导接，场下好些人如同做了一场C梦似的脱离心脏怦跳的感受境地。

“不如让他自己选。”

灵犀反应堆里一道无神的视线缓缓看过来，尚贤与之对上时，那视线开始慢慢重回凝聚出光芒，一如刚才在猎森时代里最后那一眼还未结束的终章，一切在重新回拢。

他在指尖灼热中更加看清了那张过分漂亮的脸，更看清了他后颈上漫延着的一道道闪烁金纹。驱策灵力停了反应堆里的浮流，开启扳指内核里的紫晶波罩护住人身体，随后那三角灵犀锥就碎裂开来，晶渣落了满地。

“诶这很贵的！”鉴拍师跟着唏嘘。

尚贤在那碎裂的光影里看见一闪而过的熟悉虚影，很快他便认出来了，危月燕。

北玄武七星位列第五，位于龟蛇尾部。有断尾之意，于境地中便得见“危”意。[2]

尚贤蓦地又想起刚才所见到的那句“夕惕若”金文，诚然想这一定不是巧合。

他单膝着地伸手扶过紫波里的墨小雨，随后把看似与人体皮肤一般无二的义体伸到他面前。一个轻微的举动就将人吓到了，闭眼的动作极其迅速，可又只是简单的闭上眼而已。

尚贤喉间溢出一丝轻笑，在人恍惚的睁眼中将自己的手又往前伸了一点。他盯着那琥珀色的眸子轻描淡写问了一句：“要跟我走吗？”

赤裸裸的示好动作。

李凌岳跟着缓步走上台子叹着笑语：“美人，我们又见面了。”

近在咫尺的尚贤似乎都感受不到墨小雨的呼吸，整个人在他怀里破碎又没有生息。

李凌岳就站在他们面前，高挑的身影遮挡住大半光源，陷得他整个人陷在黑暗里，连同那伸出的手也一并没在阴影里。

墨小雨微微转头看向尚贤，眼神里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忧郁味道。他知道救援之手未必不是深渊，刚逃出一个水洼，就要跳入下一个火坑。可眼下，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选择。

鉴拍师的第三锤已经落下：“今晚X-09号拍品最终的竞拍价格是九千六百万，另附加两台炼丹机甲。”无论两人中谁是今晚最后的得拍者，最终都会以这个价格交付所有竞拍金额。

尚贤看出了身前人眼中的那抹迟疑难色，也不想强求什么。勉强人的事，李凌岳不想干，他尚贤同样也不屑于。刚要站起身便感受到怀中一暖，一个毛绒团子依靠过来。头顶的软发轻拂过他侧颈，一阵微热痒意瞬间在皮肤表面漫延开来。

就在尚贤收回手之际，墨小雨紧紧拽住他袖口，经过犹豫后发出的动作反而掺杂着不同寻常的坚定意味。

有点意思。尚贤想。

“恭喜尚先生！”鉴拍师再次送来由衷祝贺，场间播放起相应景的音乐。

尚贤在一度良好的氛围中抱起墨小雨朝场外走，身后跟着的裴颂也朝鉴拍师赶忙道：“你也别看我，我没钱，回、回头再说。”

尚家的名声在新歌还是行得通的，同样，幻海也是。

李凌岳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平静的一张脸上瞧不出任何怒容。只有心里扭曲得像一条蚯蚓，低声咒骂着：“我得不到的东西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