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里，电脑屏幕闪着莹莹的蓝光，一个穿着睡衣的人影，坐在书桌前，偷偷摸摸地查询着什么。

周奈时刻关注着房间外的动静，小心翼翼地敲击键盘，然后点击搜索。一闪而过的历史栏，显示的是一些奇怪的内容——

“魔鬼”

“羊角魔鬼、蓝色眼睛”

“魔鬼契约”

“灵魂契约”

“魔鬼吃什么？”

“魔鬼的生活习性”

“魔鬼和羊”

……

笃、笃、笃。

外面的人在敲门。

准确地说，那不是人，而是一只自称魔鬼的类人羊形生物，她目前的室友。

至于她一个平平无奇的社畜，为什么会和传说中的魔法生物住在一起，事情还要从三个月前说起。

她所任职的公司是樱洲的一家广告公司，规模不大，薪资待遇一般，但胜在环境稳定，福利不错。今年恰好是公司成立第二十周年，老板大手一挥，决定安排公司全体员工去某外国小岛进行集体旅游。

旅游本来是一件快乐的事，但集体出行，总要有人负责统筹安排。

很不幸，周奈所在的部门，正好负责这一类活动工作。

在所有人都开开心心躺在躺椅上喝饮料、看风景、拍照片的时候，周奈正忙的团团转，根本无暇享受阳光和沙滩。

想起之后必定要输出新闻稿做宣传，她连忙组织大家拍几张合照。

“来来来，大家整理下着装，理下头发，补补妆，相互检查一下。我们待会在这个位置拍几张合照。”

“外套要脱掉哦，要露出我们的文化衫。”宣传部的同事也来帮忙

好不容易把大家聚集在了一起。

“快一点哦。”

“记得要开美颜哦。”

“啊，我还有东西没放。”

周奈咔咔拍完照片，正准备后退一点再拍几张，忽然脚下一滑，她听到玻璃碎裂的清脆声音。脚踝处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鲜红的血液从割裂的中伤口潺潺涌出。

周奈平时并不晕血，但看着那些血迹，她忽然感觉到眼前阵阵晕眩，随之而来的是头部传来一股扭曲疼痛，就好像有一只无形之手伸进她的脑子，像揉面团那样揉捏。

眼前阵阵发黑，周奈保持最后一丝清明把手机塞回口袋，在晕过去之前，她脑海中浮起来的念头居然是——

真好啊，终于可以顺理成章的休息了。

等到她再次醒来时，外面的天空已经黑了。

周奈摸索着打开灯，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略接连涌来的消息，看了一眼时间。

九点整。

按照计划，大家现在应该在海边集市吃烧烤。

她轻微动了动脚踝，感受了一下自己的伤口。有点疼，应该是摔倒的时候又扭到了。发消息给前台，给自己订了一份晚餐，周奈放下手机，盯着头顶的吊灯，躺在床上发呆。

受伤的感觉真好啊，终于可以顺理成章地休息一下了。这一趟海岛之行，对其它部门的员工来说可能是轻松愉快的公费旅行，对周奈所在的部门来说可是完完全全的工作之旅。

所以早在出门前就隐隐有不详的预感，现在终于灵验，心里居然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不过只是行动不便而已，但该有的沟通工作应该还是要她来处理，毕竟是脚受伤又不是手受伤。

好烦啊，要是手也受伤就好了。

不过，这样的话，虽然不方便工作，但生活也不方便了。

所以，打住，不能再想了。

正当周奈躺在床上，任由思想漫游的时候。

沙滩上的某个角落，一张沾有血迹的空白羊皮纸忽然动了动，血迹汇集到一起，组成线条，在纸上画出一个神秘的圆形符号。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周奈又拿起手机，回复了领导的关心和同事们的问候。

正好，订好的晚餐也送到了。周奈心情颇好地吃完晚餐，打开电脑准备玩一会儿心爱的经营小游戏，刚打开游戏，却听到床边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她侧过身一看，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血红色的魔法阵。让人头晕目眩的符文转动，微微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这难道是什么恶作剧？是不是广告射灯的效果？

周奈四处张望，试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可是，四周一片寂静，房间里除了这个突然出现的魔法阵，其它什么也没有。

随着地上符文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她的头也越来越晕，还有一种恶心想吐的感觉。

正当她探身准备把垃圾桶扯过来的时候，一只漆黑修长，长着尖利指甲的大手，拿起垃圾桶，递到了她面前。

应该要说“谢谢”吗？

周奈一手接着垃圾桶，僵硬地抬头看着眼前瘦高的羊型类人生物。

它全身覆盖着看起来十分柔顺的黑色长羊毛，裸露在外的皮肤是乌木一般的黑色，头顶上长着一对弯曲盘旋的巨大羊角，羊耳羊脸，黑色卷毛微微遮住了它的眼睛，长长的卷发垂落在脸颊两侧，叫人看不清它的神情。

这样的外形看起来很熟悉，但和脑海中的概念有些对不上号。

“很高兴认识您，我亲爱的召唤者。”羊怪把一只手搭在肩膀上，十分绅士地向她致意。

羊怪说着音调怪异的陌生语言，但周奈听到后竟然能奇异地理解其中的意思。

“你说的‘召唤’是指？”周奈看着它头顶的羊角，突然有个不好的猜想。

“您的鲜血，您的渴望，将我从沉睡中唤醒。我回应了您的请求，现在我们是时候签订契约了。”眼前的怪物彬彬有礼地说道。

而此时，周奈终于想起来为什么它看起来熟悉了，因为这根本不是什么羊怪，而是西方传说中的魔鬼。

她在读中学的时候，中二病加青春期，看了不少西幻少女漫和宗教题材的影视剧。

救命，她想起来了，她全都想起来了。

等等，它说它回应了自己的请求。

“我渴望什么，我向你请求了什么？”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不想工作。”魔鬼回答道。

啊，这，那确实是。周奈沉默了。

但是——

“你解决方式不会就是——我晕倒，然后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吧？”虽然没上班，但她也没享受到啊。

“您确实不再工作了，难道不是吗？”魔鬼十分理所当然地说道。

话是这么说，不对，话怎么能这么说？！

周奈被它厚颜无耻的态度震惊了。

魔鬼从空气中抓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递到她面前。

周奈下意识地伸手接过来。

“请您在空白处签名。”

纸上用漆黑的墨水书写了一大段工整清晰却难以辨认的复杂符文，四周绘制着精美繁复的藤蔓状花纹。

她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确认自己根本看不懂这些也许被称作是“文字”的东西。

“抱歉，我是文盲。”她把羊皮纸还给魔鬼，十分真诚地看着它。

魔鬼十分明显地愣了一下，它发丝里尖尖的羊耳撇了撇，随即抓起羊皮纸抖了抖。

纸上的符文像蝌蚪一样动了起来，四处游走，不断地变化、组合，最终变成了周奈熟悉的文字。

周奈飞快地扫过，这段文字的措辞十分谦卑谄媚，总结一下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部分：

首先，歌颂魔鬼○○○的伟大，赞扬它的超乎寻常的力量，表达的崇拜与敬意。

其次，倾诉自己的不幸，哀叹命运的不公，痛斥工作带来的痛苦。

最后，表明自己的决心——

“我向地狱之主路西法起誓，假使能让我此生免除人类世界工作的劳苦，不再遭受工作的摧残与折磨，我将保证一直追随伟大的○○○大人，忠诚且全心全意地为它服务，无条件地服从并执行它的一切英明指示。

我甘愿向无所不能的○○○大人献上自己的灵魂，即使我知道这是渺小且微不足道的礼物。

恳请○○○大人理解我的诚意，并接受我敬献的这个小小礼品！”

啊？如果她理解的没错的话。

那这不就是换了一个地方上班吗？从给人打工变成给魔鬼打工，不仅出卖时间，连灵魂也得出卖了。

这是什么中世纪霸王条约啊。

“您还有什么问题吗？”魔鬼暗含催促地开口。

当然有啊，问题大了去了，周奈努力控制着表情，尽量不让自己的无语显得太过明显。

工作时间在哪里？薪资待遇在哪里？员工福利在哪里？为什么只谈义务不谈待遇，你们地狱难道没有劳动法吗？

这样的条件放在招聘网站上是要被举报一万遍的。

“是有一个问题。”周奈决定小小挣扎一下，“如果我不签的话……”

“那我就只好物色别的人选了。”魔鬼从她手中抽出羊皮纸。

居然就这样轻易的解决了吗？周奈有些不敢相信。

“只不过，我需要您对我的存在保守秘密。”

“我不会说的。”周奈飞快地回复道。

说出去也不会被别人相信吧，被魔鬼威胁替它卖命这种事。

“感谢您的承诺，但通常我认为，只有死亡才能真正让人保持沉默。”魔鬼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

周奈沉默了……

她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因为公司团建，不想工作所以无意间召唤出魔鬼，又因为不想和魔鬼签订契约，所以被杀死，这也太荒谬了吧。

虽说早死晚死都是死，但她还年纪轻轻啊，还没享受几年经济独立的日子，还没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银行卡里还有不少钱呢。那可都是自己毕业之后，做牛做马当社畜，一分一毫攒下来的血汗钱啊。

“那我还是签吧……”和存款相比，这点契约算什么，反正她在哪儿都是当社畜，有丰富的工作经验。

周奈接过羊皮纸，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在上面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签完后，魔鬼也在另一侧的空白处，签下了自己的大名，下面还附上了一个奇怪的圆形符号。

很快，那个奇怪的圆形符号就出现在了她的左手腕上，随之而来的是微微刺痛、发热的感觉，仿佛在宣告自己的存在。

是还能忍受的地步，但是——

“您好，这个……”也太明显了吧。周奈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可以暂时隐藏一下吗？”

马上就是穿短袖的季节了，她该怎么向周围人解释自己突如其来的中二纹身呢？

自认为已经是一个成熟大人的周奈感到有些苦恼。

“麻烦的人类。”魔鬼抖了抖尖尖的羊耳。即便如此，它还是非常好心地用魔法替她隐去了自己的印章。

“重新认识一下吧，周奈小姐。”魔鬼朝她伸出手掌，“我是掌管自由的魔鬼，您可以称呼我的名字——利贝缇，但最好不要这么做。”

它补充道：“名字是最短的召唤咒，我想您有必要知道这一点。”

“希望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能相处愉快。”魔鬼微微弯腰，凑近了一些。

黑色的长卷发垂落，周奈因此看清了它的眼睛，那是是一双冰蓝色的眼睛，长着横向的方形瞳孔，其中没有任何波动，就像是一具没有生机的木偶，看起来十分诡异。

相处愉快。

周奈收回目光，视线落在它宽大的手掌上，缓慢伸手，触碰到它温热的皮肤。

但愿如此。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