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扭过头,谁也不看谁。
周奈脸朝沙发靠背生气。
哼,她斥巨资买的沙发,当时一个人辛辛苦苦装了一下午,自从被这家伙来了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躺过了。
她今晚要在沙发上睡觉!
利贝缇很淡定地坐在地毯上继续玩手机,它就不信她能一直不起来。
明天可是工作日。
果然,没过多久,周奈抱着毯子从沙发上坐起来了。
没洗漱、没换睡衣,她睡不着。
她看着地上混乱的一团生物,犹豫不知该如何下脚。
就在这时,一条黑蛇从蛇群里顺利解套,小心地滑向右边的蟾蜍堆。
周奈紧张地盯着这一幕,暂时忘记两人还在吵架这件事,“利贝缇,你的宠物蛇好像想吃你的宠物蟾蜍。”
它难道不打算干点什么阻止吗?
魔鬼放下手机,剔透的蓝眼睛正兴味十足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怎么办?她不喜欢蛇,也不喜欢蟾蜍。
为什么要在她的客厅上演动物世界啊!!!
周奈几乎要崩溃了。
更让她崩溃的还在后面……
黑蛇扑出去的一瞬间卡住了,因为蛇群里的另外一条红蛇正在啃着它的尾巴。蟾蜍受惊跳了起来,惊起蟾蜍一片。
捕食失败的黑蛇在地上癫狂地扭动,带着红蛇也离开了蛇群。
蟾蜍堆受到两条蛇的刺激,开始在客厅乱飞。她甚至看到有的蟾蜍伸出长长的舌头试图捕食天花板上的虫子们。
虫群也四处散开了。
呱咕、嗡嗡、嘶嘶声在她的客厅混成一团。
毁灭吧,世界。
她看着自己眼前滑过的蟾蜍大白肚皮,再一次蒙上了毛毯,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哈哈哈哈。”利贝缇愉快地摇了摇尾巴。它看够了热闹,终于挥挥手,把这些东西收了起来。
周奈蒙着毯子,没有看见虫子、蟾蜍和蛇全都在瞬间化作灰烬,飘散空中,像下了一场灰色的雪,落到地上却了无痕迹。
她只感觉耳边终于清净了。
她小心地掀开一点毛毯,露出眼睛,警惕地观察外面的世界。
很好,看起来很安全。
熟悉的大花蛾子离开灯罩,又朝她飞了过来。
“嗷!”她飞快地蒙住毯子。
利贝缇在旁边笑得更大声了,黑白花纹的飞蛾在头顶,围着它的羊角转圈。
“你太过分了!”周奈的声音透过毯子闷闷地传出来。
利贝缇觉得自己应该适可而止,它伸手挥散恋恋不舍的夜蛾。
“好了,这回保证没有了。”
周奈探出头,确认它把大花蛾子也送走了。她终于扔掉毯子,跳下沙发,在鞋柜边找到自己的拖鞋,去洗漱。
唔,好像更生气了?黑色发丝间的羊耳抖了抖。
周奈正埋头刷牙,一抬头,被镜子里突然出现的羊脸吓了一跳。
“你干嘛?”又吓人,它还有完没完了。
“我就随便看看。”
神经,别人刷牙有什么好看的。
周奈知道它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是她现在根本不想搭理它。
于是她继续刷牙、洗脸,进行日常面部保养。
利贝缇看着她涂完一个罐子,又打开一个罐子……柜子里还有许多瓶瓶罐罐。
“周奈……”它觉得自己再不说点什么,她也许就在这里涂到天亮了。
“.……请说。”周奈把额头上的面霜抹匀,不情不愿地回应道。
“我认为你应该对我保持适当的重视。”魔鬼委婉地开口。
“请问你难道做了什么值得重视的事情吗?”周奈努力控制自己阴阳怪气的程度。
“唔……没有吗?”魔鬼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吧,那你需要我做什么?”如果能改变现状的话,它很乐意去做。
“没有,你什么都别做就最好了。”周奈盖好盖子,把面霜放回柜子里,准备回房间。客厅一团乱糟糟她已经不想管了,明天早上还要上班,她没有心情去在意这些事,装作看不见已经是她为了保持平静心情作出的很大努力了。
“好吧,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和我和好?”利贝缇跟在她身后来到厨房,现在冰箱里全是它不太爱吃的东西,她以前可不会这样。
“不要说这种奇怪的话。”明明只是普通的室友关系。
周奈端起水杯,朝自己的卧室走去。她现在只想回房间睡觉,等明天早上起床,然后去上班,而不是大晚上和某只讨厌的魔法生物谈心。
跟在她身后的家伙还在嘀嘀咕咕。
“我认为在被宣判之前,我有权知道罪名。”
好吧,既然这是它自己问的。周奈放下水杯。
“首先,你说话很不友好。”无缘无故嘲讽她。
周奈本来想说它“讲话难听”,但她到底是个内心柔软的家伙。虽然有时候会有点阴阳怪气,但从来不会用直白的语言去戳别人的心。
“嗯。”它承认,这是部分事实。
周奈盯着自己的拖鞋。一旦开了口,接下来的话就很好说出口了。
“总是乱啃我的花,”她辛辛苦苦种的!
好吧,这也是事实。
“我道歉。”魔鬼眨了眨冰蓝色的眼瞳。
“头发掉在地上也不捡,”掉可多了,她说了也不听。
“唔,这个没有吧。”它觉得自己发质可好了,怎么可能掉毛。
“什么没有?”周奈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抬起头瞪了他一眼。
“现在地上就有。”她看得清清楚楚。
她可没有这么长的卷发。
为了方便打理,周奈的头发只留到了锁骨下面一些的位置。
利贝缇低头一看,发现确实有点眼熟,它早上好像是在这里梳头了来着。
地面上迅速燃起蓝色的火焰,火焰掠过地板上一团黑色的发丝,瞬间燃烧得一干二净。
空气中传来蛋白质燃烧的焦味。
纯羊毛。
周奈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知识点。
服了,什么破脑子。
她被自己的大脑逗笑了,眨了眨眼睛,一直忍着的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勤勤恳恳地蓝色火焰还在工作,直到把黑色的小小灰烬也吞噬殆尽,才最终缓缓熄灭。
地面恢复了一尘不染、光洁如新的样子。
“明明这么方便……”都不要它自己动手,还要她说。
利贝缇一言不发,沉浸在掉毛的伤感之中。
“还有吗?”良久,它继续问道。
“客厅,”被它和它的一群宠物搞得一团糟。
周奈被它拉着来到客厅,看着在它的操纵下,眼前散落一地的东西在空中自动行驶,飞快地恢复原状。
简直就像魔法一样。
不对,这就是魔法。
“还要消毒、、、” 不然她接受不了。
她要用酒精消毒。
能够吞噬灵魂、融化高阶恶魔的冰蓝色火焰再次出现,任劳任怨地包围了整个空间。
好吧,高温消毒。
“以后,”周奈停顿了一下,试图挣脱它的手掌,“不准指使黑白大飞蛾攻击我。”
“那是夜蛾。”利贝缇纠正道,随着它的话语,熟悉的大扑棱蛾子又出现在它弯月般的羊角上。
体型巨大的夜蛾转动毛绒绒的头部,用前足认真梳理了两侧带着细细触须的胖乎乎眉毛,黑黑的眼睛盯着她。
看起来有一、点、点、礼貌。
但是——
“夜蛾也不可以。”
不可以再落到她身上!
“好吧,”利贝缇终于放开她的手腕。
“不受欢迎的小家伙。”它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小小宠物。
夜蛾扇动翅膀,在空气中慢慢隐去了身形。
两人就这样暂时和好了。
接下来的几天,周奈几乎每天都要加班。
巧合的是,三次中总有两次遇上之前那个年轻的司机。
简直巧合的有些过头了。
熟悉的古董车再一次出现在她的眼前。
“晚上好,周小姐。”车窗缓缓下落,司机和她打招呼,说话时露出了尖尖的虎牙。
“你好,”周奈犹豫一秒,还是拉开了车门,她在后座放好包和月饼礼盒,开口寒暄,“这几天总是碰到你。”
“是啊,晚上睡不着,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司机拉开副驾驶的抽屉,熟练地拆开一包浓缩果汁,转头示意她看外面,“这里下班晚,打车的人多。”
周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车窗外。
高楼林立,远处的几座大厦变幻着霓虹的彩灯,许多楼层仍然亮着冷冷的白光,千篇一律的办公室光源从一个个排列整齐的长方形小格子里透出来,像是建筑物上还在运作的细胞。
暗下去的窗户反而成了少数,像是坏死的部分。
已经九点多了,还有这么多人还在工作。
人真的需要工作这么久吗?
她透过窗户,仿佛看到了一个个西装革履的男男女女正伏案打字、电话沟通的身影。
消耗这么多人的健康、青春、生命,生产出来的会是什么呢?
她每天在做的事,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吗?
这些问题,穿过脑海中层层堆积的文件纸张和活动策划,忽然走到她的面前。
这天晚上,周奈做了一个梦。
一个断断续续的梦。
她梦见学生时代的自己,因为数学考不及格,缩成一团,蹲在床边压抑地哭泣。
为什么别人能做到,她就是不行呢?
大家都说这次的试卷很容易,怎么她还考这么低?
这样下去该怎么办?
你的人生完蛋了。
人生完蛋了。
我的人生……
她站在传送带的一头,另一边是巨大的机器,正不停吐出一沓又一沓纸张,上面密密麻麻黑色的宋体、黑体字,全是工作任务和待办事项,聊天框像云一样,在天上飞来飞去,内容一片模糊,清晰的只有信息末尾的“??”和鲜红的“!”。
聊天框在空中横冲直撞,机器吐文件的速度越来越快,传送带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她也跟着越来越着急,心跳的越来越快,在胸腔里发出咚、咚、咚的撞击声。
想要全都完成,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做好。
“你刚进来的时候……我对你……期望……,经过……,但是,现在……你的状态……”
“你自己好好调整一下吧。”
调整、调整、
调整什么?
她要调整,
什么?
视角像是挂在天花板上,她看着一个一个人走上传送带,男的、女的、年轻的、年长的、沉默的、不安的、穿着黑色西装皮鞋的、穿着蓝色衬衫西裤的、粉色衬衫、白色丝质衬衫,卡其色风衣……模糊的头部、像水墨一样晕染的发丝,黑色的、咖色的。
一个接着一个,规规矩矩地任由传送带把他们运输到一个银色的、雪白闪亮的旋转烤炉里面。
她看着一个接一个的人进去,一动也不动的盯着炉子另一头。
从这里会出来什么呢?
机器沉默地吞噬着它的食材,一动也不动,没有发出咀嚼的声音。
简直安静的可怕。
连一声轰鸣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