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路折返回去，没了霍思明，车里顿时又安静下来。
跟霍思明告别后，车窗没有关严实，贺繁一侧过脸，抬起一只手，感受着晚风拂面，头发都丝丝缕缕的浮动着。
贺繁一转回脸来，这才后知后觉前方红灯，车子已经静止了。
而程其江在盯着他看。
昏暗的光线下，他深邃漆黑的眼睛如同不见底的深渊，好像跟他对视一眼，就要被吞噬殆尽。
“你不好奇那天晚上，我为什么抓着你？”
贺繁一保持镇定，不露破绽：“不奇怪啊，程总应该是认错人了吧，我也会有认错的时候。”
程其江的一只手还搭在方向盘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打着。
跟面带微笑的贺繁一对视几秒后，缓缓收回视线。
“你以前不是模特，怎么想着当演员？”突然就转了话题。
贺繁一这才意识到，原来刚才跟霍思明聊天的内容，他都听进去了。
“因为我觉得当演员有意思，可以通过拍戏，演各种角色，体验各种不同的人生经历。”
“可以演正义的大侠，纯恶的反派，警察，医生，音乐家……”
“当然，还有程总您这样厉害的社会精英，我是当不了，但可以通过演戏过过瘾。”
“只要能演出您的两分气质，那这个角色一定会大获成功！”
程其江嘴角几不可察地轻扯一下：“马屁精。”
“我说真的！”
他又问：“网名为什么叫呵呵？”
这也是刚才跟霍思明聊的，霍思明也问了，不过他还没回答，就被程其江赶下车了。
“我大伯给我起的小名，希望我每天乐呵呵，不过我长大了，他都不怎么叫了，我就拿来当网名。”
“嗯，跟你很搭。”
贺繁一探头观察他表情，这人嘴巴太恶劣，竟一时分不清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反讽。
他还没得出结论，红灯倒计时结束。
程其江启动了车子，他开车，贺繁一就不说话了。
他没想都这个点了，后面一路红灯一路堵车。
贺繁一还有点担心程其江会不耐，却发现他挺平静的，甚至还放起了音乐。
程其江直接把他送到了楼下。
贺繁一对他再次表示过感谢，下车后又殷切地跑到驾驶位的车窗边跟他告别。
“程总，再见。”
“路上注意安全。”
贺繁一目送那辆黑色宾利开渐渐驶离，这才转身。
结果还没走进去，忽然听到“砰”的一声，在这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贺繁一忙退回来，探头循声望去，暗叫一声不好，急匆匆迈步往前跑去。
程其江已经下车了，拿着手机正在打电话。
贺繁一先是看了眼撞上树干的宾利车头，卧槽，都变形了！又扭头看胡乱停在楼道边上的白色SUV，刚回来时都没停在这儿的。
他们这个小区车位紧俏，供不应求，一到晚上就有停车难，许多就像这白车一样随便占一个位置。
经常到了大半夜，小区群里还在吵架叫挪车。
可是……就算这大家伙把通道堵了一半，慢慢地也是能过的，就算过不了也顶多磕点漆，怎么就撞成这副德行了？今天坐了两次他的车，感觉他开车挺稳的啊。
程其江叫人过来拖车去修，又叫司机过来接他。
贺繁一忙凑上前替他愤然谴责：“诶，这些人也真是的，怎么乱停车，把路都堵了，太没素质了！”谴责完，又关心，“程总，您这车维修……”
程其江微微偏头，黑眸端详他片刻。
“怎么？你要负责？”
“毕竟您送我回来才发生这种事，我还是要负一点责任的。”
“用不着，是我分神看了一下手机。”
瞬间，贺繁一背都挺直了些：“开车怎么能看手机呢，这要是在马路上怎么办？程总还是要注意行车安全啊。”
“……”程其江难得地保持沉默。
“您叫的人要多久到。”
“最少四十分钟。”
“有点久诶。”电光火石间，贺繁一心念猛动，他微微欠身，试探地问抱着手臂，背抵着车身的程其江，“要不，程总您上我家坐会儿？”
取下黑框眼镜，揉了揉酸涩的眉心，盘腿坐在茶几边上的万景，盯着面前屏幕上没修完的营业图，困倦地打了个呵欠。
繁一哥半小时前就发消息说回来了，怎么还没到家呢？
他重新架上眼镜，正打算下楼去等，门锁发出滴哩一声响。
他站起身来：“繁一哥，你终于……”
先迈进屋子里的并不是贺繁一，而是一个穿着深色休闲服，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感受到他的视线，狭长深邃的眼睛朝他瞥一眼，压迫感满满。
“卧槽！”万景的嘴巴反应快过脑子，大叫一声。
是他吃外卖中毒出现幻觉了吗？
不然怎么看到程其江来家里来了？！
“小万，这是长星传媒的程总。”贺繁一赶紧从程其江身后冒出脑袋，冲他眨眨眼，“快去倒杯水。”
“哦，哦哦！”万景原本在家放松的神经瞬间就像被拧紧的琴弦，根根绷起来。
他转身小跑两步才意识到方向反了，又连忙折回，躬身进了厨房。
这里是贺繁一租的两居室，虽然不大，但环境装修都还可以。
本来一开始是一个人住的，后来万景因为工作的积蓄都被家里借走，房租押金都付不起了，贺繁一就喊他来一起住，一直到现在。
程其江在沙发上落座后，先是环顾一圈，屋子里东西很多但是不乱，柜子上摆的，墙上挂的，冰箱上贴的，地上铺的，色彩丰富得仿佛身在糖果屋。
他视线晃了一下，这才看到了面前圆形茶几上摆放的笔记本电脑。
屏幕里是贺繁一的照片。
灰色的天空，简陋的球场，他穿着蓝白色的运动背心，头上戴着三指宽的蓝色发带，愈发衬得脸小眼大，唇红齿白，他手里抱着篮球，鼻尖沁着汗珠，眸光晶莹，笑容恣意，仿佛天地间唯一抹亮色。
鲜活的生命力要从屏幕里满满溢出来了。
程其江定在上面的目光停刚留几秒，屏幕上的笑脸就突然消失了——贺繁一合上笔记本，将它收拾到一边去了。
程其江瞥了眼他的背影，翘着二郎腿，背往沙发里靠了靠，却靠到什么坚硬的东西。
他微微侧身，从身后摸出一本翻开的书，扫了几行内容，再看封面。
两个狂劲的大字《焚心》。
贺繁一不过是转了身的功夫，没想到一回头就看到程其江正拿着他的《焚心》在看。
他真不是故意的，出门前窝在沙发里重温了一会儿，就顺手扔那儿了。
他哪里料到今晚程其江会来他家里，还刚好被他看到！
“你喜欢这本书？”程其江问走过来的他。
“喜欢啊，是书粉，大学时就买了实体书。”话题都递到这儿了，贺繁一可不会遮遮掩掩，他坐到旁边绿色的牛油果单人沙发上，继续说，“里面的角色我都很喜欢，不过最喜欢的是男二龙千秋。”
程其江翻到扉页，空白的地方画了一只毛绒绒的小松鼠，墨水都有点褪色了，手指在上面无意识点了两下。
听到贺繁一后面那句话，程其江原本微垂的黑眸里泛起一丝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