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其江来的这日,闷热了好些天的Z城下了一场大雨,空气都变得凉爽许多。
贺繁一在下午四点半前拍完了自己的戏份,就匆匆回酒店洗了澡换了身衣服。
机场还很远,他打算提前打车过去等。
刚出酒店,何雨钦给他发消息。
“干吗呢?”
贺繁一边走边打字:“工作呀。”
何雨钦发了个可爱微笑的表情。
一辆黑色的车忽然停在了酒店门口,贺繁一抬起头来,本打算绕开走,车门打开,下来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
贺繁一错眼一看,惊讶:“程总!您不是快六点才到吗?”
看到他,程其江原本淡漠的面容这才出现一丝波动。
“提前了。”程其江走到他面前,抬手示意了一下手里提着的东西。
贺繁一看到那印着熟悉logo的包装袋,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他家附近那家烧饼铺子的烧饼!
“不是说想吃吗?”
两人视频的时候都是聊一些日常话题,贺繁一是记得自己好像跟他抱怨过,这边的饼不好吃,特别想念家门口那家的。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随便一句话,程其江这个大老板会为了几个路边摊烧饼,特地给他带啊……
贺繁一接过他手中的袋子,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居然还是热气腾腾的,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办法保温。
“程总,您这也太惯着我了吧。”一共买了四个,贺繁一要分他两个,他摇头,贺繁一就不客气,拿了一个啃起来,“真香啊!好吃好吃!”
他眼睛都弯起来,程其江唇边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进去吧。”程其江接过司机从后备箱搬出来的行李。
“程总也住这儿?”酒店条件并不太好,贺繁一还以为他会另外找地方住,“我来帮您拿行李!”
“你吃你的。”
烟雾贴着脸丝丝缕缕飘起,模糊了冷淡的面容,和黑眸中的讥讽。
街角边,何雨钦背抵着墙面,望着不远处那一起进了酒店的两道身影,取下口中叼着的烟。
“真傻,还笑那么开心。”何雨钦啧了一声,“很快你就笑不出来了。”
夹着烟的手轻轻一动,还闪动着火星的半根烟就这样被他握在手心里。
烟头嗤啦灼烧着皮肉,他的表情却是没有丝毫变化。
“也不知道你痛苦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酒吧里,音乐震耳。
何雨钦正在舞池的人群里疯狂蹦着,忽然一只手拉上他,何雨钦正要甩开,扭头却发现一张面熟的脸。
何雨钦跟着他从人群里挤出去。
“你他妈回国了啊!”方杰激动地上下打量着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吭一声!”
相比他来说,何雨钦态度就冷淡了些,背过去对着他,手肘撑在通道尽头的窗口边,点了根烟抽着。
烟头明明灭灭,就如同他晦暗不清的脸色。
他半晌不说话,方杰也一下被浇灭了热情,站到他身侧,踌躇半晌才又道:“你回来好歹跟你妈联系一下吧,她跟失心疯了一样,这几个月天天给我们这一圈人打电话发信息,问你的下落。”
何雨钦脸颊不受控制扭曲抽动了一下,咬着烟道:“把她拉黑。”
“你说真的?那是你妈,我们作为你朋友……”
“以后别管她。”何雨钦道,“也不要告诉她我回来了,烦她。”
方杰听着有一丝意外,他妈年轻时就丧夫,一个人将他拉扯大,何雨钦体谅她的不易,在她面前一向表现得就是个温顺的乖小孩,就连出来跟他们喝酒打拳都瞒着她,不敢让知道。
现在却好像破罐子破摔了。
“那我真拉黑了,说真的,她有点吓人了,上次大晚上的跟个鬼一样扒在我家墙边看,或许觉得你藏我家里了吧。”说完又觉得自己有点用词太过,补充一句,“她肯定是太想你了。”
何雨钦嗤笑,抽完了烟才直起身体来,面对着他。
“你怎么来这儿?”
何雨钦头发比出国前长多了,由于刚才蹦迪,微微卷曲的头发有几分凌乱,有几缕垂在秀丽的眉眼间,衬得他原本就好看的五官有种雌雄莫辨的美,只是此时他身上沉着一股戾气,看着很不好招惹。
总感觉他出国几个月,变化太大了。
不过不像是变成另一个人,反倒是像把他掩藏的另一面完全释放出来了。
“我来这儿拍戏啊,客串个小角色。”方杰是个演员,人气还行,“《焚心》你知道吧?你那程家大哥搞的剧,我演不上,只能客串几天过过瘾。”
他觑着何雨钦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你这次跑出国,是不是真跟你这大哥有关啊?你妈特别急着找你,就是怕你跟他闹矛盾,从此程家不管你们了吧……你家的恩情在,他们那么有钱,都给你们房子了,多负担几十年抚养费也是九牛一毛,不至于担心成这样吧。”
那当然是,她想的,从来都不只是那一个月三万的抚养费啊。
……
“唉,雨钦,你怎么不是个女孩子呢?”
“要是个女孩,妈就想办法让程家把你娶了,毕竟是他们家欠我一条人命,不答应也得答应。”
“今天程夫人又买了个新包,两百多万呢,啧啧,我们一个月才三万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像她那样出手阔绰。”
“这种大户人家一向喜欢的都是端庄得体,有气质的女孩,雨钦啊,你以后就学钢琴吧。”
“妈妈给你新买的粉色裙子,喜欢吗?怎么不喜欢呢?这么漂亮,雨钦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呀。”
“怎么又弹错呢?练了多少遍了!你要是在其江少爷的生日宴上也弹错,我就把你关进小黑屋,三天不准吃饭!”
“其江少爷就是你的一切,你努力学习的都是为了让他高兴,只有他高兴了,我们母子才能过上好日子,明白吗?”
“其江一直都没有交女朋友呢,说不定他真的喜欢男孩子,雨钦,你得加把劲啊!”
“为什么要学设计呢?你设计的那些衣服又奇怪又不好看,能赚多少钱?就在其江身边做事好了啊,当好他的贤内助,说不定他会给你一个名分。”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白白给你一张这样好看的脸,这么多年连个男人都拿不下!”
“他都三十二了,要是真结婚了,程家还有我们容身之处?他们一定不会再管我们!”
“其江心情不好喝醉了……雨钦,你去他房间里照顾他,主动一点,嗯?明白妈妈说的意思吗?”
“为什么不去?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还不是为了你!”
“何雨钦,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你对得起你爸爸吗?”
“早知道当初生你时就把你给掐死!!”
脖颈上的窒息感犹如实质一般,何雨钦惊喘一声,好不容易才入睡一会儿的他就这样惊醒。
从见了方杰开始,已经连续三天这样了。
他满头冷汗,胸口重重起伏,面无表情的盯着天花板。
良久,才侧过身,拉起怀里抱着的衣服捂住自己的脸。
香气都有些淡了,任凭他怎样用力地呼吸,都填补不了心里巨大的空洞。
他猛地坐起身来,摸了半天才摸到手机,打开微信,找到了那只松鼠头像,点开来。
信息还停留在中午,贺繁一问他吃了饭没有。
而他没有回复。
……
剧组酒店这天晚上前所未有的喧嚣热闹。
大领导来剧组视察,并且请全剧组员工聚餐,酒店大厅桌子都摆满了,黑压压的全是人头。
剧组三个主演,魏清源矜持,李达达冷淡,只有贺繁一出来带动气氛。
也只有他带动得了,因为他和员工们打交道多,混得比较熟。
他在台上唱歌,把灯光师,摄影师,副导演,武指,最后甚至把宋百道都拉上去了。
唱歌途中他还跑到程其江面前,所有人看他那么大胆,都跟着大声起哄。
程其江挑眉看着他。
贺繁一却没有拽他上台,反而扬起攥着的那只手,朝他头上洒了一把彩带。
程其江隔着漫天飘落的彩带,对上他晶亮带笑的黑眸,面上跟着笑了笑,眼底的温度却在明暗交错的光线中变得灼热起来。
贺繁一对着他唱了两句,后退几步,转身回到舞台上。
气氛炒得足够火热后,贺繁一终于下台了。
绕回自己位置的时候,被程其江一把揪住衣角。
他抬起高贵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顶,黑发上,还有肩头落着他刚才洒下的彩带,然后好整以暇等着。
贺繁一无奈歪头对他笑一下。
“程总怎么这么小气,非得等我来弄。”
“你弄的,当然要你负责。”
贺繁一一片一片给他清理抖落干净,程其江在桌子下面抓住他手腕:“坐我旁边。”
贺繁一只当没听到:“您吃好喝好。”抽出手腕撤了。
刚回自己位置上坐下,坐在别桌的万景拿了一碟剥好的虾肉给他。
正要享用,感觉到兜里的手机连续震动好几下。
贺繁一拿出手机看,是何雨钦发来的消息。
“我今天做饭把手烫伤了。”
“好疼。”
“[哭哭]”
贺繁一点开图片看了一下,他的手心正中央血肉鲜红,被烫得着实不轻。
只是这伤口……
贺繁一拧眉,何雨钦又发来一条。
“繁一,我想你。”
贺繁一收好手机,坐着喝了点酒,又吃了点东西。
他起身走到程其江身边,弯腰道:“程总,我离开一下。”
程其江掀眸睨着他:“去干吗?”
如果只是去洗手间,没必要特地来打招呼。
“一个朋友找我有点事,去跟他碰个面就回来。”贺繁一说,“差不多二十分钟。”
程其江松开他。
……
贺繁一一直没有回消息,何雨钦在网上查到了,他今天要参加剧组的聚餐。
他身边有那么多朋友围绕,肯定没空搭理他。
他起身,光脚在地上游魂似的晃来晃去,那种空虚低落像黑洞一般将他吞噬。
他正无意识地啃着手指,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贺繁一打来的电话。
他面上一喜,接了。
“开一下门。”
何雨钦几乎是一路飞奔出去,喘息着打开院门,
门边的墙面斜倚着一个高挑俊秀的身影,头上戴着一顶棒球帽,他本来微微低着头,听到开门声后,直起身体来,那张凌厉漂亮的脸显在灯光下。
贺繁一先是抓着他的手看了看,接着将手里的袋子递给他。
何雨钦愣愣地望着他的脸。
“自己擦点药,擦完不要沾水。”贺繁一简短交代一句,“我赶时间,要走了。”
何雨钦还是不说话。
贺繁一转身,何雨钦在后面追了几步。
本来都走出一段距离的贺繁一,忽然定住,又折返回来,跟他面对面。
“雨钦。”贺繁一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柔和注视着他,“以后别伤害自己了,好吗?”
何雨钦抓着袋子的手不受控制一颤,被他的眼神蛊/惑了一般,张了张嘴,颤巍巍吐出一个字:“好。”
“鞋子也不穿,快进屋吧。”贺繁一极其短促地揉了一把他的后脑勺,这才真正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的转角。
何雨钦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原本被剜去血肉的胸口仿佛重新滋长,涌起了一股酸楚的暖意。
门口黄灿灿的灯光洒落在他单薄的身上,他就在这里站了好久。
……
说是二十分种,但就算他抓紧又抓紧,来回一趟肯定不只啊。
贺繁一双手插兜,转了个弯,正想着回去怎么跟程其江解释,一抬头,程其江就站在街角处,旁边停着他的车。
猝不及防贺繁一心都咯噔一跳,他居然跟过来了。
我靠……盯他这么紧吗?
“见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