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繁一其实不冷,甚至都回到酒店了,身上还蒸腾着一层薄薄的热意。
就像是血液在体内乱窜一样,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亢奋。
“繁一哥,程总带你去哪儿玩了?这么高兴。”
正哼歌收拾行李箱的贺繁一抬起头来,看向万景:“我看起来很高兴?”
“是啊。”
贺繁一勾了勾嘴角,继续叠衣服:“因为今天看到了特别特别美的日落。”
“日落?日落有啥子好看的。”万景收拾好桌面的东西,推开他,“我来就行了,你赶紧去洗澡,明天还要早起呢。”
“好。”贺繁一起身,拿上浴袍正要去浴室,手机来电话了。
是何雨钦打来的。
贺繁一一接通就听到他生气地质问:“一晚上发信息不回,打电话不接,你在干吗?”
“抱歉啦,手机刚才没信号,不知道你联系我了。”
“怎么会没信号?你去哪儿了?”
“出海玩了半天。”
何雨钦这才缓和一些:“我说呢,你之前再忙也会回我信息。”
贺繁一笑了笑,坐到椅子上。
“我其实想出海好久了,就是一直没找到想一起去的人。”何雨钦道,“繁一,什么时候和我去一趟吧,我们去海钓,去看日落,去追海鸥,好不好?想想都很浪漫。”
贺繁一瞳眸微微睁大了些,那股暧昧的热意几乎是在刹那间从体内抽离,脑子里只余下一片清明。
“繁一?”
“啊,好啊,有时间再说。”原来是因为何雨钦一直想海钓看日落追海鸥,程其江才特地带他去的。
游艇上那些暧昧潮热的悸动,那滚热的眼神,迫切的亲吻,也是因为透过他的脸,想着何雨钦。
其实他一直都很清楚,只是今天玩儿得实在太开心,一时有点忘乎所以了。
不过问题不大。
又接着跟何雨钦聊了十来分钟,贺繁一挂了电话,继续哼着歌洗澡去了。
……
贺繁一又去了一趟霍思明的咖啡店。
他电影马上进组,新剧本也递了许多给他,近期终于遇到个感兴趣的,回A城跟制片人见面聊了半天。
聊完结束发现好像就在晚霞咖啡店附近,他就过来了。
因为天气渐渐冷了,根本没人上二楼露台,贺繁一上去后等同于包场了。
他坐在栏杆边的座位上,难得清闲,慢悠悠喝完一杯咖啡,吃了一小块甜点。
他不经意转头,看到了仍旧呆在角落里那台涂鸦钢琴,心念微动,起身坐过去,两只手搭在了琴键上。
余光里人影晃动,一个人坐在了他身侧的空位上。
贺繁一扭头,是程其江,他居然过来了。
贺繁一笑笑,没跟他说话,开始认真弹奏。
果然还是熟能生巧,从前他单手弹都很艰难,经过半年在空余时间的苦练,现在竟然也能弹双手了,而且还挺流畅。
一曲毕,贺繁一侧身面对程其江,黑眸眨也不眨地看着他问:“程总,您现在能听出来是什么曲子了吗?”
其实程其江已经把他当做何雨钦替身,也帮他度过了事业危机,根本不用再费心练什么钢琴了。
只是第一次在这里见面的时候,程其江说根本听不出来他弹的什么曲子,贺繁一就说好好练习,争取下次弹的能让他听出来。
所以贺繁一继续找老师学习,没钢琴的时候,就在平板上熟悉键位,练习指法。
断断续续地练了这么久,今天刚好有机会弹给他听。
程其江挑了挑眉,道:“听不出来。”
贺繁一最后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食指在琴键上乱敲。
程其江端详他片刻,握住他的那只手,贺繁一却挣出来,胳膊将他手隔开。
“怎么了?生气了?”他第一次这样,程其江凑近他一些,嗓音堪称温柔了。
“没有。”贺繁一弯起眼睛笑盈盈,丝毫没有所谓生气的迹象,“我弹钢琴呢。”
“你弹的很好,进步非常大,我听出来了,是电影《春情》的曲子。”程其江歪头盯着他笑脸,继续说,“对不起,我刚才故意逗你的。”
“程总别多想,真没生气。”贺繁一收回手,他本来就不擅长乐器,以后除了拍戏,也不会再浪费这么多时间练琴了。
贺繁一转开了话题。
“我才来这儿坐了半个多小时,程总就找上来了,难不成,你在这里有眼线吗?”
“嗯,我到处都有人脉眼线盯着你。”
“盯这么紧干吗?怕我跑了?”
“你跑不掉。”
“我也没想跑呀,跟着程总混多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程其江在他说话的时候,再次抓住他的手,这次他没有挣脱,由他牵着。
“你进组后,我们又要半个月见不到面了,上次说请我吃饭能在今晚兑现吗?”
“当然可以呀。”贺繁一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拽着他起身,“现在就走吧。”
离开咖啡店前,贺繁一去了趟卫生间。
等他出来时,发现程其江正在跟一个中年女人说话。
这个女人的脸贺繁一见过一次。
这次不复上回在餐厅时见到的那般刻薄蛮横,反而是可怜兮兮,一直抹泪。
贺繁一反应很快,退后两步,避在转角处。
“其江,雨钦都消失大半年了,怎么还是一直没消息,急死我了。”
“我每天都在找他,您别急。”
“你之前不是出国了?有打探吗?”
“当然,找了很多人帮忙问,他现在应该挺好的,只是躲着不愿露面。”
“唉,这孩子……有话好好说就行了,为什么要一直躲着我们呢?其江,你跟雨钦之间这么些年……”
门口忽然进来了几个高声交谈的顾客,后面又说了什么,贺繁一听不清了。
不过他也算是有几分确定,何雨钦之所以也不想见他这个妈,估摸着她是和程其江一个阵营的人吧。
难怪他会觉得那么孤独。
等她走了,贺繁一才若无其事地走出来。
买好食材后,贺繁一带着程其江回家。
他做饭还可以,毕竟大伯是厨师呢,不过因为工作忙,总是到处飞,真正做的机会很少,一般都是买来吃。
这一下突然让他拾回手艺,还有点生疏。
为了确保味道不差,他特地给大伯打视频,向他确认每一道菜的步骤。
刚好程其江进来厨房帮他洗菜,大伯看到了,杵近屏幕使劲盯着他看。
“大伯,这就是我给你说的对我有恩的那位领导,今天请他来家里吃饭呢。”
“哦!”
程其江听到声音,过来打招呼:“大伯,您好。”
“好好好,领导好!”大伯对他很热情,跟他拉了几句家常,程其江非常客气地跟他聊上了,非常和气,一点也看不出平日里那股高高在上的劲儿。
挂了视频后,程其江边洗着青菜边问贺繁一:“你是大伯带大的?”
“是啊,我爸妈早离婚了,都各自有家庭有孩子,就把我扔给大伯了,不怎么管我。”
“那你恨他们吗?”
正在切芹菜的贺繁一直起身来笑了一下。
“不恨。”他回答得很果决,“他俩那么恨对方,还把我生这么好看,很不容易了。”
他语气俏皮,不含丝毫苦涩,程其江也不由跟着笑了一下。
贺繁一继续切菜,厨房空间不算大,在旁边水池洗菜的程其江跟他的身体几乎是若有若无地挨着。
“我小时候,他们其实条件都不算差,但都先顾着新家庭的孩子,有时候不按时给抚养费。”话题打开了,贺繁一就忍不住多说了些,反正这些事儿他也不怎么避讳,“我大伯就让我装病,带着我上他们家去闹去要钱,他们要是推脱,我就倒地装晕,我大伯呢抱着我痛哭流涕,把周围的邻居都引来。他们怕被笑话,只能赶紧给钱,我大伯还会闯进屋子里顺走一些零食玩具什么的。想来,我的演技就是从那时候就得到了锻炼。”
程其江又笑:“不错,很有天赋。”
“可能是自家孩子都越来越闹腾不省心,近两年反而开始偶尔关心我了,主动给我钱花,不过关心不多,我爸妈都还以为我还在上大学呢,根本不知道我已经转行当演员了。”
程其江扭头看着他。
贺繁一噗嗤乐了:“别这样看我好吗程总,我一点都不难受,他们的存在对我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我跟大伯过得挺开心的,童年特别幸福。而且我高中就自己赚钱了,虽然肯定比不上您,但一直也不缺钱花。”
程其江赞许似的点了点头:“小小年纪,很厉害了。”
贺繁一把焯好水的牛肉捞起来,又转回来开始切西红柿。
才刚切完两个,程其江忽然问道:“你想不想知道我家里的事?”
贺繁一有点意外他会愿意坦露这些,但还是捧场:“方便的话,程总说说?”
“我母亲是我父亲的第二任妻子,他们两个相差九岁,感情很好。”
“哦~”贺繁一莫名想到,他跟程其江也是刚好相差九岁。
“我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大哥,也就是父亲第一任妻子的儿子,他比我大十四岁,家里人都很忙,几乎是他把我带大的。”
万景当时重点是搜索何雨钦的消息,他还真不知道这个事儿。
“他其实是个脾气不怎么好的人,但对我很有耐心,做饭给我吃,陪我玩,给我念故事,哄我睡觉,上学了就辅导我作业。”
“长兄如父,他几乎就是我的第二个父亲。”
贺繁一动作不由停下来,他真的很少听程其江这样大段大段的讲话。
程其江洗菜的手也顿住,眼神仿佛有一瞬陷入了回忆里。
“但是他跟我父亲从小就性格不合,一言不合就吵架。”
“在我七岁那年,他因为擅自跟一个父亲很不满的女人领了结婚证,两人又吵起来了。”
“这一吵,就吵到跟程家断绝了关系,从此离开了不再往来,甚至包括我。”
“我很想念他,但是直到我十五岁才知道他的行踪,连夜跑去找他。”
“他日子过得很不好,但他性子倔,无论如何就是不肯接受我的帮助。”
“我每年都会去看他,我还有一个侄子,他……跟你差不多年纪。”
贺繁一终于能接上话了:“我知道,他长得很帅吧!上次思明哥还想让你帮忙给他介绍对象来着。”
程其江垂下眼,敛住眸中的思绪,沉默持续了接近一分钟。
就在贺繁一纳闷的时候,他终于又开口了。
“再后来,有一年我去看他,才发现他生了重病,已经时日不多了。”
“父亲来看他,他赌气不见。”
“不过父亲转达说,会把孩子认回去,他没有反对。”
“在临走前,大哥抓着我的手,拜托我以后要关照他的孩子。”
“我怎么可能不答应呢?我答应了,也必须做到。”
“可是我——”程其江仿佛喉头骤然收紧,说不出话来了。
贺繁一也没想到,怎么就这样勾起了他的伤心事,赶紧把手擦干,拍拍他的肩膀,给他无声地安慰。
涉及家人的时候,他竟是这般的柔情。
程其江胸口重重起伏几下,忽然转过身来,将贺繁一搂紧在怀中。
贺繁一没动,任由他抱着,直到感觉他气息渐渐平缓,程其江仍是没松开他。
因为耽搁了这一阵,重新备菜开火做饭已经比较晚了。
贺繁一只能被迫减掉了那几个耗时比较长的菜,简简单单地做了三菜一汤。
这个时候,程其江已经恢复如常了,吃了几口便夸他手艺很不错。
“我跟我大伯学的,他是厨师,做的更好吃。”贺繁一给他夹菜,“程总,以后有机会可以去我老家尝尝他的手艺。”
程其江掀眸看他,点头:“嗯,会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