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的荒原上,无人驾驶的军用装甲车正排成一列,有序地行进着。
他坐在座位上,浅蓝色的眸子透过钢化玻璃在荒原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远处是偶有起伏的丘陵,近处是灰白参杂的土地,鲜有绿色分布。灰与白是大灾变给这方土地留下的印记,重复而单调。
“来一支吗?”
他偏过头,看见坐在对面的同伴递来一罐饮料,然后抬起手示意了一下。于是同伴把手收了回去,低下头盯着地板发呆。车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寂中。
车内很暗,光从狭小的车窗中刺入,尘埃在光下漂浮着。一车十几人仿佛被这黑暗扼住了喉咙一般,一声不吭。从出生开始就在军营和战场上过着艰苦生活的他们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要去往哪里,要做什么,对于他们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服从命令就是了。
“即将抵达北郡第一军事基地,请做好准备。”AI的声音在他们的脑子里响起。
车内窸窣作响,他们整理好行装,不约而同地望向了车门。
……
车速渐渐慢了下来。
终于,车门迅速地滑开。尖啸的风一拥而入,车厢内的温度瞬间降至零下。他跟着同伴们的脚步踏出了车外,忽然提高的亮度使他不由得眯了一下眼睛。片刻之后,视野中出现了一大片混凝土空地及其上的一座十几米高的信号塔。
“请跟随指引进入基地并在下午两点十分前完成检查以及手术,之后到达指挥大厅参加分配仪式。”AI的声音再次在他的脑子里响起,冰冷的语气着实令人不悦,但他也没有办法摆脱这个不请自来的东西,只好跟着前人行进。
待他们走近信号塔之后,前方原本的平整的地面上出现了一道笔直的缝隙,逐渐变宽,随后显露出通往地下的入口。他们笃定地向那洞口走过去,隧道顶部一个个红色的光点依次闪烁,然后是白色的壁灯,随着道路一直延续至尽头的升降机。
他停顿了一会,打量了一下这宽敞的通道,侧过头,看见身后仍跟着一同奔赴此地,形形色色的士兵,于是便回头,有条不紊地迈开了步子。
他嵌入在升降机之中的小方阵里,等待着身后的同伴。“升降机将抵达宿舍层,请于十一点三十分之前整理好内务。您被分配的宿舍号码是B302。”AI的声音冷不丁地再次冒了出来,随后他感觉到自己正在下沉。失重的感觉在一阵响声后消失了,他望着升降机闸门顶部的显示屏,心里默念:“地下四层。”
闸门缩进两侧,士兵们有序地小跑着奔向各自的宿舍。当他到达B302时,里面早已有人在放置行李。他边利落地把行李安置到也许不会居留多久的地方,边打量着这并不宽敞的住所:墙壁与地板都是裸露的银白色金属板,门口两侧分别是上下排列的舱式床,与床头仅有一板之隔的则是私人储物柜,正对着门口的房间尽头则是一间同样狭小的盥洗室。虽然他之前与新舍友未曾谋面,但所幸他们都是同一类人,这令他安心了不少。
“嘿!你之前是哪个队的?我和他之前是三队的,还有个五队的家伙刚走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稍微打断了他手头上的事,他抬起头看见一位新舍友正用手示意着,便回答:
“十一队。”
“哦——怪不得看着这么壮实……”刚刚说话的那位继续接上话,“咱待会一起过去吧?”
他点点头,继续收拾起来。
……
三人一路上话并不多,毕竟除了吐槽各自之前的训练多么艰苦之外,只剩下对战场上的血腥的记忆了,而这绝不会成为他们聊天的谈资。好在医疗中心不远,在沉默让气氛过于尴尬之前,三人到达了目的地,各自作别之后便跟着“护士”进入手术室了。
护士温柔地让他趴在手术台上,不断找话安抚他的情绪,尽管他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在他看来,这些设定好了的言语没有任何意义,此刻他只想着快点完成手术,好去食堂填满空虚的胃。
他听到头顶传来机械运转的声音,接着是后颈皮下短暂的刺痛,随后是皮肤被划开的感觉,再之后便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了。他静静地趴在手术台上过了十几分钟,终于被护士叫了起来。听完护士简单的术后康复建议之后,他立马向食堂出发。至于路线,AI已经在他的脑中将其呈现出来。只有这种时候才显得不那么令人生厌,他想。
几分钟后,他小跑着抵达了食堂。
这里人满为患,嘈杂不堪。不愿开荤的家伙排在食堂一端,讨厌吃素的则排在另一端,两边的队伍都从各自的窗口延伸出来,直到排在末尾的人几乎要贴到对方的脊背;就连就餐区域也被人群大抵分为两个部分。虽然嘈杂,但无论是排队还是就餐,都十分安分有序。
他随着队伍缓缓向前挪动,直到端起盛满食品的盘子找到一个空座位坐下之前,都无时无刻不在压抑因饥饿产生的冲动。终于,他端着盘子找到了一个位子,几乎在坐下的同时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显然,坐在他旁边的人有些被他吓到了,但他并不在意。饥饿感渐渐消失,他这才有了心思观察周围的状况,不免觉得有些尴尬;再看着几近见底的盘子,他开始回味刚刚吃下去的东西是什么滋味:熟的,只有淡淡的咸味。倒也不差,起码还算新鲜,比起之前一段只能啃干粮的日子好得多了,但是在盘子边上摆着的一支500ml的盒装营养液却让他很是头疼。刚开始吃东西的时候,他举起那支营养液灌了一大口,一点点甜味和咸味混杂着,其中还夹杂着些许涩味,差点没让他吐出来。但要是不喝的话,恐怕脑子里幽灵似的AI会写进报告里,那这个月的健康监测就玩完了,到时候就真的不好受了。思来想去,他只好强忍着恶心,一鼓作气解决了这支东西,随后便起身返回宿舍。
回到宿舍之后,除了他之外的三人在各自的床铺上要么躺着,要么坐着闲聊。同属三队的人显然更加聊得来一些,他们正在讨论下午分配仪式的事;而五队的那个人已经睡着了。他没有多说什么,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准备睡个难得的午觉。分配仪式这种事只不过是走个形式,到最后结果都是一样的,要么战死,要么被调动到其他地方战死。
一般来说的确如此,但他并不会料想到这一次的分配会怎样的改变他的命运。
“嗯……”在闭上眼睛之前,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刚刚在食堂,我好像听懂旁边有个说中文的家伙在笑我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