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洵之醒来时屋内漆黑一团,寂静无声,鼻尖萦绕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似檀非檀,似沉非沉,傅洵之只觉得有些熟悉之感却一时没闻出来是什么香。
怕不是点错了香,傅洵之暗道,哪里清心了,久远的早已被他遗忘的记忆忽然在梦境再现,一觉醒来,不仅没能静下心来,反而更纷杂了。
“依依啊,如今怕是再也没人会叫这个名字了。”傅洵之对着眼前的黑暗喃喃道,“只是两年没见,小依依就把我这个傅哥哥忘的一干二净了。”
当初他一语成谶,等他两年后再回来见到小依依之时,小依依只是仰着头迷茫的问了一声“你是谁?”
有人回道:“这位是傅将军。”
“傅将军?”五岁的依依只是这样对着他重复了句。从那时起,他便成了傅将军,而他还没来得再次成为傅哥哥,就又离开了。再后来,他一直留在边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为远离长安,远离长安的人和事,于是自然而然的,他再也没有机会能成为两人的傅哥哥,也没能做到少时对苏姨的承诺。
自此,他彻底从’傅哥哥’成了’傅将军’,’言言’成了’陛下’,而’小依依’自然也成了’小殿下’,他们之间只剩下最普通的君臣关系。
“公子?你醒了?”眼前的黑暗忽然被微弱的烛光驱散,白榆拿着一只蜡烛走了过来,傅洵之回过神,抬手遮了遮烛光,问道:“几时了?”
“鸡刚叫过,”白榆答道,“公子这一觉睡的真够沉的,晚饭时属下想喊公子起来吃饭的,喊了好一会都没喊醒公子。”
“唔…我睡这么沉吗?一点也没察觉到。”他睡觉虽沉,但还不至于喊不起,傅洵之想到房内焚的香,玩笑道,“屋内焚的什么香,怕不是加了迷药的。”
“这怎么可能,”白榆也笑道,“属下一直守着公子呢,若是加了迷香早就迷晕了,但属下闻着这香挺神清气爽的。这香名叫冷香,属下去取香时恰好遇到李管家,便问了他府中有什么清心静气的香,李管家给属下了这个,说是最能清除杂念,公子觉得如何?”
傅洵之想起梦中之事,低低笑了一声,道:“下次还是轻易不要点这个香了,若是想不起来也就罢了,如今记了起来,反而不能冷眼旁观放手去做了。”
“啊?公子在说什么?公子想起来什么了?”
“没什么,一些陈年旧事罢了。”
“哦。”白榆应了声,又道,“时间还早,公子再睡会吧。”
傅洵之却坐了起来叹道:“哪还睡的着,帮我更衣吧,我要去趟宫中。”
“公子是要去上早朝吗?”白榆一边问道,一边将床侧的一盏八方宫灯点燃,昏黄的烛光照亮房间,傅洵之从床上下来,道:“不是,穿常服便可。”
隆冬时节的五更天,夜色依旧浓重,长安城仍处于沉睡之时,路上只有零星几个早早赶去上朝的官员,傅洵之没同众人一样在午门前等候,而是凭借着令牌直接进了皇宫,径直去了麒麟殿。踏进麒麟殿之时也不过寅初时分,麒麟殿的宫人们已经在尽然有序的忙碌准备着夏璟熠上朝前的各种事宜。
南星见到傅洵之踏着夜色独自前来,又是惊讶又是疑惑道:“傅将军怎么这个时间来了?殿下还要半个时辰才会醒来,可需叫醒殿下?”
傅洵之没理会南星前一个问题,只一边向夏璟熠寝殿走去一边浅笑道:“不必,我去看看他,你们继续忙吧,半个时辰后再来伺候他起床。”
傅洵之进入寝殿,守夜的太监恰是刘福,傅洵之又将对南星说的话又对着刘福交待了一遍,刘福并不多问,只在殿内点了一盏昏暗的火烛勉强照亮寝殿,便退了出去。傅洵之在昏暗的烛光中缓步走到床前,撩开幔帐坐在了床边,借着微弱的光线注视着床榻之上安睡的少年。
床上少年呼吸绵长,柔顺的长发散于身侧,长睫毛安静的下垂着,并未因傅洵之的到来而被惊扰到。
傅洵之注视良久,伸手理了理少年的额前的碎发:“我们小依依是因为没人陪着所以觉得寂寞了吗?傅哥哥食言了,没能照顾好你们。”
傅洵之的声音轻而温柔,如同鹅毛轻轻落入寝殿,连空气都未曾惊动。
少年依旧在安静的熟睡。
傅洵之又注视了良久,起身离开寝殿,南星刘福正在门外守候,见傅洵之推门出来,南星借着门缝看了眼殿内依旧昏暗的光线,便知夏璟熠并没有醒来,于是赶紧拦住傅洵之道:“傅将军等等再走吧,殿下马上就到起床时间了,殿下醒来若是看到傅将军在这一定会很开心的。”
傅洵之颔首笑道:“我今日会陪他吃早膳。着人去收拾出一件厢房来,在京期间我会时常来住陪陪殿下的。”
南星一听激动拍手道:“住什么厢房啊!住殿下寝殿就是了!厢房哪有殿下的寝殿住着舒服!”
傅洵之闻言笑着拍了拍南星的头,道:“别跟着他一起胡闹。他太年轻,分不清轻重,你们该多提点他才是,怎么能这么惯着他,由着他胡来。”
“殿下不是在胡来…”
“怎么了?”殿内忽然传来一声含糊不清的问话打断了南星的话,紧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刘福刚欲回话进入殿中,却被南星一脸诡笑的拦了下。南星对着傅洵之的方向悄悄向刘福使了个眼色,其中之意两人不言自明,遂都没有动作只,一脸笑意的等在门前。
夏璟熠醒来正奇怪怎么没人进来服侍,遂起身循着刚刚听到的声音向外走去。
房门嘎吱一声打开,冷风袭来,于是同时门外穿着一身白衣锦袍的男子转过身来,屋外院子里点了灯笼,灯笼照亮了男子笑意盈盈的俊美面容。
“傅将军?”夏璟熠刚刚睡醒头发凌乱眼神迷离,被冷风一吹不禁清醒了几分,但看到眼前人之时还是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才看花了眼,于是抬手揉了揉眼睛。
夏璟熠揉完眼睛,眼前人确实和傅将军长的很像;夏璟熠又用力眨了眨眼,眼前和傅洵之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只是这人脸上多了一种不属于傅将军的温柔。
夏璟熠迷茫的望着面前的男子又不确定的叫了句:“傅将军?”
看到对方刚睡醒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的迷离迟钝之样,想到那个五岁时在问完自己是谁后一脸迷茫重复了一句“傅将军”的小依依,傅洵之不禁莞尔道:“殿下睡了一觉就把下官又忘了?”
“啊?又?”夏璟熠下意识反问了下,但不过也不及细问,听到对方一贯不着调的声音,他反而确信了眼前这人确实是傅将军没错。
于是疑问一闪而逝,惊喜涌上双眸,夏璟熠立即朝门外大步迈了一步,跨到傅洵之身前,望着傅洵之道:“你怎么来啦?还….”夏璟熠看了看四周,庭院虽点了不少灯,但头顶繁星点点,夜色尚未褪去,他是被吵醒,虽还未问过时间,但这个时间显然不是对方应该入宫之时,夏璟熠惊喜之余不免困惑道:“还这么早?难道傅将军是有什么紧要之事要找本王吗?”
“并非是要紧事,”傅洵之慈爱的揉了揉对方睡的乱糟糟的头发,温声道,“只是忽然梦到了你母亲,苏姨托我来看看你。”
“哦。”夏璟熠失望了下,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就又听傅洵之笑道:“别傻站在这里了,穿这么少在吹冷风是会生病的。让他们服侍你起床吧,快到早朝时间了。”
“那傅将军….”夏璟熠下意识扯着傅洵之衣袖,不想让人离开之意再明显不过。
傅洵之莞尔道:“下官等着殿下下朝后一起用早膳。”
“退朝~”随着龙椅上年轻的天子夏璟言一声愉快的宣布散朝的声音,夏璟熠一反常态,没有等哥哥走后跟着百官退朝,而是脚步轻快的跟着天子哥哥摄政王大哥一同率先离开前殿。夏璟熠一想到傅将军在麒麟殿等着自己用早膳,便一心只想早点回去,出了前殿。不等哥哥开口,便先开口说道:“哥哥,我今日就不打扰哥哥和大哥用早膳了,我先回去啦。”说完,又不等两人答话,脚步欢快的大步朝麒麟殿走去。
夏璟言迷茫的看着夏璟熠的略显急切的背影,原地站了半天,咋舌道:“皇兄,璟熠是不是有些奇怪?”
夏璟言身旁的男子夏璟宴也望着夏璟熠大步离开的背影,笑着接话道:“是挺奇怪的。璟熠几乎日日下朝后都和我们一同用早膳,这还是第一次拒绝我们。”
“何止啊,”夏璟言眺望着远方的少年身影,道,“你看他的步子,咱这弟弟何时走的这么…快…嗯…欢快,”夏璟言说着不禁笑了出来,“他今日怎么这么开心。”
“或许是和陛下一样吧,陛下今日散朝时也挺开心的。”夏璟宴笑着牵起夏璟言的手,两人一同向宣室殿方向走去。
“那是自然了,”夏璟言愉快道,“皇兄不开心吗,明日起就不用早起上早朝了,过年真好,能有十七天岁假。”
“臣当然开心了。”夏璟宴接话道,“毕竟叫陛下起床可真是太难了…..”